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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生夺凤位,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微末赵晏

糊糊星卷 著

女频言情连载

是夜,微末陪冉老夫人坐在东厢房中。昏黄的烛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窗纸上,小丫鬟见状放下挑灯芯的银剪,俯身退下。冉老夫人拉着她的手,目光深远悠长,“晏儿幼时爹不疼娘不爱,渐渐养成了这薄情冷硬的性子…”“他身边从不曾有婢女,直到你的出现。别说他娘看的真切,就是老身才来了两日,也能瞧出他待你万般不同。”老夫人怜爱的转向她,“莲儿之所以不喜,就是怕晏儿太过看重你,以至于乱了分寸,自毁前程。”枯槁的手指在微末手背上缓缓摩挲,“闺女,你跟老婆子交个底,你心里可装着晏儿?”微末缓缓抬起双眸,与老人家的目光对视时,深埋在内心深处,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那个字,却迟迟说不出口。自重生回来,支撑她的便一直是对苏晚昭的恨,她想得最多的就是要将本该属于自己的光芒...

主角:微末赵晏   更新:2025-04-28 18:25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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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微末赵晏的女频言情小说《重生夺凤位,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微末赵晏》,由网络作家“糊糊星卷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是夜,微末陪冉老夫人坐在东厢房中。昏黄的烛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窗纸上,小丫鬟见状放下挑灯芯的银剪,俯身退下。冉老夫人拉着她的手,目光深远悠长,“晏儿幼时爹不疼娘不爱,渐渐养成了这薄情冷硬的性子…”“他身边从不曾有婢女,直到你的出现。别说他娘看的真切,就是老身才来了两日,也能瞧出他待你万般不同。”老夫人怜爱的转向她,“莲儿之所以不喜,就是怕晏儿太过看重你,以至于乱了分寸,自毁前程。”枯槁的手指在微末手背上缓缓摩挲,“闺女,你跟老婆子交个底,你心里可装着晏儿?”微末缓缓抬起双眸,与老人家的目光对视时,深埋在内心深处,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那个字,却迟迟说不出口。自重生回来,支撑她的便一直是对苏晚昭的恨,她想得最多的就是要将本该属于自己的光芒...

《重生夺凤位,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微末赵晏》精彩片段


是夜,微末陪冉老夫人坐在东厢房中。

昏黄的烛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窗纸上,小丫鬟见状放下挑灯芯的银剪,俯身退下。

冉老夫人拉着她的手,目光深远悠长,“晏儿幼时爹不疼娘不爱,渐渐养成了这薄情冷硬的性子…”

“他身边从不曾有婢女,直到你的出现。别说他娘看的真切,就是老身才来了两日,也能瞧出他待你万般不同。”

老夫人怜爱的转向她,“莲儿之所以不喜,就是怕晏儿太过看重你,以至于乱了分寸,自毁前程。”

枯槁的手指在微末手背上缓缓摩挲,“闺女,你跟老婆子交个底,你心里可装着晏儿?”

微末缓缓抬起双眸,与老人家的目光对视时,深埋在内心深处,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那个字,却迟迟说不出口。

自重生回来,支撑她的便一直是对苏晚昭的恨,她想得最多的就是要将本该属于自己的光芒全部夺回来,踩着苏晚昭步步往上登,一直登到万人之上。

她处心筹谋过,刻意纵容过,为的都是再不走前世老路,步步为营让自己翱翔九天。

因为只有权力在手,才能高枕无忧。

她从未想过要与赵晏有什么真正的情感纠葛。

他需要一个堪为皇后的女子,自己需要至尊无上的权力,仅此而已。

她知晓赵晏薄情冷性,从不将心掏给他,但今生这个男人却转了性子,她不是木头,自然有所知觉。

但感情这种东西,她已拿性命为代价尝过一次苦果,怎会再重蹈覆辙,将满腔热忱全部交托给一个男人?

便是她熬干心血给苏晚昭如山般的恩情,结局亦是悲惨,爱情?是会变的。

老夫人看她的眼神逐渐黯淡,轻叹一声别过眼去,“老身能看出你这孩子绝不是什么祸水妖姬,日后,你定能慢慢发现晏儿的好。”

不知为何,微末喉间忽然哽住,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心头慢慢剥离。

门外忽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是方才退出去的小丫鬟,“老夫人,不好了!苏王妃闹着要跳井!三个丫鬟都拉不住!”

“什么?”冉老夫人豁然起身,当即出了门去。

微末跟在后面一路来到虹霓院,远远就听到苏晚昭凄惨的哭嚎,“王爷要休了我,我还不如死了算了!”

微末挑眉,阿乔午后偷偷与她说起,皇后宫里的若秋曾来虹霓院探望过苏晚昭。

赵晏何时说过要休她?是若秋嚼了舌根?

一进院门,便瞧见苏晚昭赤着脚踩在满是青苔的井沿上,双手死死抓着井绳,阿乔并着两个小丫鬟扑跪在身侧,抓着她裙摆不停哭求,“王妃三思啊…”

除阿乔外,另两个婢女手背脖间全是条状伤疤,新旧交替,似是拿金簪之类的东西生生划出来的。

冉老夫人的鸩杖狠狠杵在地面上,“闹什么!堂堂王妃竟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?”

苏晚昭却恍若未闻,潮红的脸颊滚满泪珠,“王爷呢?王爷为何不来?”

“你既想寻死,还等着晏儿做什么?”冉老夫人怒骂。

她双膝一软,从井沿上栽倒下来,腰间溃烂的杖伤从破布似的襦裙边缘露出,散作乌巢的发髻衬得她愈发癫狂。

“是王爷要休了我!”她凄厉地嘶吼,“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?”

冉老夫人眯起眼,语气带着深沉的不耐,“晏儿何时说过要休了你?”

苏晚昭爬行几步,“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若秋亲口说的!王爷今日入宫,便是想求陛下休妻!”

“荒唐!”冉老夫人气的步摇都在颤抖,“来时老身便听闻你十分仰仗皇后,没想到真是个不知趣儿的!”

她猛地转过身去,“若一心攀附皇后,要死便死!”说着抬步离开,“今夜死了,明日老身给你收尸!”

苏晚昭呆呆看着冉老夫人离去的方向,忽地崩溃哀嚎,声音直冲云霄,却独独引不来赵晏的身影。

微末不由好奇,若秋刻意来将此事告知苏晚昭,不知是何动机?

难道只是想让苏晚昭闹这一遭,让赵晏更加厌恶她?

可皇后应是想力保苏晚昭的王妃之位才对。

她立在原地,冷目看着苏晚昭的指甲死死扣进砖面,鲜血顺着指缝滴进土壤,整个人如疯魔一般不受控制。

她小指无力地垂着,应是焚堂那夜被赵晏生生踩断的。

苏晚昭喉间忽然发出咯咯的怪笑声,抬起头赤目望向她,“我如今这样,你是不是很满意?”

微末无声睨着她,前世的苏晚昭锦衣华服,从容有度,何时这般疯癫狼狈过?

“王妃何苦作践自己。”她轻声道。

“作践自己?”苏晚昭翻过身,展臂躺在青苔堆里,惨笑着渐渐缓下情绪,“方才我的确想跳下去,就此一了百了…”

“可就在看到你的一瞬间,我突然明白了…这场没有硝烟的斗争,谁输了,就会死无葬身之地。”

她满是泪珠的眼中渐渐产生一丝清明,“所以,微末,别得意,我置之死地,必定重获新生…”

微末忽地转身离去,任由苏晚昭发出癫狂不绝的笑声。



次日,满京城的茶楼都在疯传,锦澜王府有个狐媚子,迷得锦澜王要休了发妻。

不时有人从王府墙外走过,吹着口哨大喊千年狐狸。

待卫骁提着剑追出去,那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微末这才恍然,苏晚昭昨夜凄厉的大喊,原是算准了更夫经过王府外墙的时辰。

每一句休妻都传进更夫耳中,口口相传,她就成了秽乱赵晏的狐狸精。

自古宠妾灭妻尚且遭人诟病,何况她只是奴婢,恐怕此时酒馆里茶余饭后的闲聊,都是她如何要爬赵晏的床。

皇后是见苏晚昭地位不保,想用她最后的余热彻底抹黑赵晏。

怪不得苏晚昭昨夜平静的那么快,还说重获新生,她只是故意要闹这一遭。

微末搁下手中银针,在钱嬷嬷的注视下将长发以一根汉白玉簪高高束起,再换上一身男装,径直往偏门走去。

“小姑奶奶,你要做什么去?”钱嬷嬷一把拉住她。

微末勾起唇角,“嬷嬷不必担心,知己知彼,才能破局。”


墨蛟舫在锦江缓缓前行,金漆船首逐浪而出。

怒张的蛟口中衔着颗足有婴拳大小的镇海宝珠,船身以铁沉木为骨,九百九十九片龙鳞纹中填着孔雀石研磨成的腻粉,便是去了河海,也丝毫不惧风浪。

三重飞檐的舱楼下丝竹阵阵,舞姬正卖力扭动着腰肢,妩媚目光时不时就朝两个男子飘来。

船头开阔处方方正正地摆放着一个紫檀祥云桌案,案脚垫着黑纹雪豹皮,案上是一盘由整块和田玉打磨成的雕刻棋盘,两侧圈椅上团坐着的男子正分执黑白对弈。

申临风捻着白子不落,反去瞧一旁跪坐着煮茶的婢女。

“王爷这婢女有趣,可舍得割爱?”

赵晏眸色倏冷,“今日你与她才见第二面。”

申临风劈开折扇哈哈大笑,“竟还是个忠心的,路遇乞丐这等小事也要如实禀报。”

赵晏端坐着拧眉不语。

“缘分深浅,原也不在时日长短。”折扇忽然抵向微末斟茶的手背,“不如王爷将卖身契拿出来,我便将她赎走如何?”

“死奴。”赵晏将执了许久的黑子落在青玉盘上,“没有卖身契。”

“那怎么行?”申临风手中折扇被摇得呼啦作响,“栖梧例律,凡奴必有卖身契,若没有便与黑户无异。”

“那又如何?”

“王爷知法犯法。”申临风忽将声音压低,“可是要数罪并罚的。”

赵晏不怒反笑,“申临风,你在与本王谈律法?”

申临风看起来很是无辜,“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…”

微末掀开茶盖,任由腾起的白雾随着江风飘远,仿佛被讨论的人不是她。

申临风此人八面玲珑,除政事外万事皆可玩笑,他说出的话,听听就罢。

余光不时扫向远处塔楼,登船前卫骁还在,这会却不知所踪。

“你今日登船,原是为讨个婢女?”

赵晏指尖黑子被掐出裂痕,衣袖随风不安轻响。

“王爷此言差矣。”申临风随意摇晃着手中折扇,“婢女也是人,该有自己的意愿,若她愿意跟我,即便是旧主也不该相拦。”

几句话间,赵晏就成了‘旧主’。

微末将青瓷盏推去他手边,看到男人执杯的指节微微泛白。

“她若愿意,即刻便能走。”

杯中清茶颤巍巍晃动,赵晏将微裂的黑子藏于掌心,似能听到自己细弱的心跳声。

她会走吗。

“王爷爽快。”申临风收起折扇朝女子倾身,“姑娘可愿随我去姑苏?城外有三十亩荷塘,最宜煮…”

“奴婢粗笨。”微末端起茶壶斟满申临风面前茶杯,热茶点点溅上赵晏手背,“恐污了申公子雅居。”

汗湿的掌心忽而放松,碎裂黑子簌簌掉在玄色衣袍上,男人举杯浅饮,宽大袖袍后的唇角微翘。

算这女人尚有些良心。

申临风忽然拿扇骨轻敲她发间红绳,“当着旧主的面,谅你也不好说实话。”

“不若今日戌时,我在江边等你,你若来,我便当真厚颜向王爷讨了你,如何?”

赵晏心中不悦,屈指推走折扇,“她已说了不愿,何苦纠缠?”

申临风突然发觉,这男人方才的戾气仿佛一朝褪尽,他不由再去瞧低眉顺眼的婢女,眼珠在两人脸上来回打转,忽而甩扇大笑,“有趣、有趣!”

“王爷左拥右抱,坐享娥皇女英,竟在意这小小婢女?”

他再凑近女子脸颊,看得十分仔细,“倒也是个剔透的人儿…”

“再胡闹,就滚下船去!”赵晏茶盏突然砸在桌案上,杯身四分五裂,热茶流了满桌。

微末拿起茶布擦拭,将碰歪的棋子放回原处。

“王爷息怒。”申临风收回折扇,扇尖却不经意挑起女子随风飘逸的发丝,“在下不过是见这茶煮的妙,否则大浪孤舟,岂不无趣。”

赵晏鼻腔传出冷哼,“你有这等闲情逸致,不如多背些书,好一举中第。”

描画着翠竹的折扇被甩出烈响,“书中不过死脑筋,若不能活学活用,便是顽石一块。”

申临风嘴角忽而勾起坏笑,“且有王爷在,在下自不怕仕途无望。”

赵晏沉声道,“你倒乖觉。”

申临风噗笑出声,“昨日温府门房接了杏花酿就迎我入府,温侍郎也百般恭敬,那侍卫腰间佩着的,不就是锦澜王亲卫令牌?”

“朝野乌烟瘴气,在下早就听闻锦澜王心怀天下,此番又慷慨解囊,每年出三万两黄金救民于水火…”

玩世不恭的脸色忽然义正言辞,申临风忽然起身跪地,“蒙王爷青眼,在下愿效犬马之劳,竭肱股之力,助王爷成不世功业。”

赵晏上前双手相扶,“起来。”

他挥手遣散舞姬,竹乐声骤停,“当今储君占嫡又占长,你有何良策?”

申临风斜一眼斟茶女子,赵晏挥袖道,“但说无妨。”

“太子占尽嫡长,难免骄纵……”

微末将二人杯中凉茶倒进,又开盖往茶壶中添了勺枇杷蜜,垂眸时忽觉船身晃动,抬头间八角水亭竟已近在眼前。

心下一凉,方才船头分明对着东南方向,与江心渐行渐远,她本还以为时辰尚早所以并未留心。

怎么添勺蜜的功夫,墨蛟舫就直奔江心而去?

她突然转向船头摆渡的四名大汉,其中一人迅速别开的眼,似藏着诡谲的光。

耳畔忽来破空声,她猛然抬头看往塔楼方向,三根泛着幽光的毒箭正极速飞来。

箭尖对准的,正是还在和申临风低语探讨的赵晏!

“小心!”

她慌乱间撞翻摆得齐整的青花瓷茶盏,碎瓷声还未退,已整个人撞向赵晏。

掌心忽然触到他蟒袍下紧绷的腹肌,这男人被她一撞,竟如青铜烛台般一动未动,她自己反被力道震得踉跄后仰。

后腰撞上紫檀案几的瞬间,一支毒箭竟径直贯入她后肩扇骨。

赵晏宽袖挥出的气流打偏两只箭矢,第三支却因她这一撞失了准头。箭尖穿透肩甲的闷响在他心头炸开,血气上涌间他仿佛失聪了一瞬。

“疼…”

微末疼得全身痉挛,前世赵晏毒发时的青紫面色突然闪过脑海,此刻自己的右肩想必已淤黑一片。

赵晏瞳孔震颤地接住她下滑的身躯,暴怒的“靠岸”声似要震碎舱顶的琉璃瓦。

失去意识前,微末迷蒙看到他眼底赤裸着的狂躁猩红。


三尺青峰破空呼啸,插入地面时刀柄犹自震颤嗡鸣。

太子常服后襟被冷汗浸透,赵晏却已执起微末的手,将人送上了马车。

“赵晏,你敢弑兄?”

赵晏冷冷挑眉,“皇兄不是还好好地活着?”

“你——!”太子被堵的呕血,“你只是未遂罢了!明日早朝,孤定要参你一本!”

赵柯罗无声来到太子身边,“本殿看到的,可是太子先对人家的婢女刀剑相向。”

“什么?”太子气得翻背。

今日他约赵柯罗在茗香楼碰面,就是想收买此人,方才他收下米孚的《白发贴》,分明已表明立场,此刻却又向着赵晏说话?

赵柯罗却不顾太子铁青的脸色,径直往赵晏面前走去,他单手交叠在胸前,行了本族最崇高的见面礼,“锦澜王。”

赵晏立在马车旁,望着赵柯罗的目光泛着寒冰。

前世今生,此人都是他难以摆脱的宿敌。

水蓝色的眸子扫过车帘缝间微末的侧影,“听闻王爷这婢女是米公弟子,能否让本殿与她促膝长谈?”

赵晏挥手甩开他随风飘来的编发金绳,“不能。”

赵柯罗一滞,想起方才茶馆里的流言蜚语,不由抚着腰间匕首鞘上的纹路低笑出声,“王爷可知茶楼里怎么传?都说你宁肯舍了两位王妃,也要护她周全。”

他手指突然探向车窗边缘的金漆,却被赵晏挥袖拂退,“你的子民可都说她是千年狐狸,给王爷下了销魂蚀骨的法术。”

赵晏却恍若未闻,冷漠地登上马车,“大皇子若是闲得慌,不如想想如何与陛下解释,提前进京一事。”

卫骁烦恶地拧着眉,狠狠瞪了这异域王子一眼,挥手高扬缰绳,马车便绝尘而去。

赵柯罗望着马车带出来的漫天尘土,挥手招来茗香楼掌柜,“她当真写出过米孚的苕溪诗帖?”

掌柜抹一把额头冷汗,抱着手答,“是,就是锦澜王这婢女,满京师都传遍了。”

深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冷意,寻不到米孚,带回个亲传弟子也好,高昌武强文弱,百姓也喜武厌文,刚好能利用这女子亲传弟子的名头掀起文墨改革,也好借机窥探栖梧文化。

可他方才看得真切,赵晏对那女人分明十分偏护。

赵柯罗抿了抿唇角的络腮胡,“有意思。”



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凸起时,将香炉中燃着丘山薄荷的青烟震得一颤。

赵晏蟒袍上的金线在暖阳下泛着光,他瞧着女子低垂的脸,“可伤到何处?”

微末蜷在软垫另一端摇头。

车帘外不时传来“宠婢灭妻”的吆喝声,她弱弱说道,“坊间的传言…”

“本王不在乎。”

她抓着天蓝色衣袖的手一紧,“可奴婢在乎。”

赵晏忽然取下她发上汉白玉簪,如瀑的长发登时披了满肩,微末抬眸时恰被男人揽住腰肢拽近三寸,“你在乎?”

温热的呼吸又直直钻进耳蜗,她声音低到自己都快听不清,话在嘴边打了个转,说出口时就变成了,“因为奴婢怕死。”

“怕死?”赵晏喉结滚动。

微末觉出男人的不悦,将身子往后缩了缩,“毕竟王爷安好,才有奴婢容身之地。”

“哼。”赵晏鼻腔传出冷哼,“你倒是一贯的忠心。”

车厢内沉静下来,只剩微末垂眸摩挲衣袖的沙沙声,香炉里突然爆起香花,薄荷味更浓烈了些。

她偷瞄一眼男人合目浅眠的脸,“太子与赵柯罗私下会面,恐会对王爷不利。”

赵晏闭着眼,想起前世太子勾结赵柯罗,重伤卫骁,给他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,声音不自觉泛起冷意,“蛇鼠一窝,不足为虑。”

微末戳着手指不语,她是没想到会遇上太子的。

马车忽然停住,卫骁的声音从外头传来,“王爷,雅韵居到了。”

赵晏嗯了一声,“靠边,别挡人家生意。”

微末扒开车帘缝隙往外看去,雅韵居是东市上另一间生意极好的茶楼,与茗香楼分列长街两侧,遥遥而立。

两家掌柜小二每次见面都撸胳膊挽袖子,一副不打死对方誓不罢休的样子。

此时已近黄昏,街上行人络绎不绝,正三两成群地说笑着往雅韵居走去。

店小二没瞧见柳丛下的金顶马车,拎着铜锣扯脖子喊,“先生今日要讲锦澜王宠婢灭妻,客官们脚下快着点,过时不候喽!”

随着小二高声呼喊,宾客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。

车厢门忽被打开,卫骁的佩剑叮叮当当被扔了进来。

此时她正靠在车窗旁,赵晏二话不说,单手将她揽至身旁的金丝软枕上,然后突然扯开方才她座位处的车帘,长剑嗖的一声飞出,精准击穿了小二手中拎着的铜锣。

小二吓得魂飞魄散,铜锣登时便脱了手。

路过宾客见状纷纷低呼,互相拉扯着远离瘫坐在地的店小二。

人群出现小范围的骚乱,小二还没找到长剑射来的方向,耳边就响起天神一般的冷喝,“转告整条街的茶楼,再让本王听到半句流言,就拔了各位的舌头。”

这声音分明不带太多情绪,却让店小二狠狠一个激灵。

仓皇间,他才忽地瞥见柳树枝条下的金顶马车,车帘正被甩动着闭合,他惊恐地手脚并用往后缩去,“锦澜王!”

这马车满京师只有一辆,他一眼就认了出来。

卫骁翻身下车取回长剑,“还不照办?想让王爷再说一次?”

“不不不!”店小二翻身跪地不停磕头,“小的一定照办!”

满街宾客顿时散了个干净,傍晚的长街此刻竟如清晨一般人迹寥寥。

赵晏回眸看着与他并肩而坐的女子,“可看清楚了?”

微末没太理解他话中意思,胡乱地点了下头。

赵晏却蜷着指尖捏起她的下巴,“有时候,粗暴是最好的解决方式。”

微末只觉整个人都要贴去他的唇角,扑来的呼吸冲上眼睫,惹得她意识都出现一瞬间的混乱。

“还敢不敢以身犯险?”

微末就着他的手点头,男人漆黑的眸子却忽然发散,左手抵上她的后颈,冷毅的眉眼在她眼前越放越大。

擂鼓声在耳中响起,她慌忙从他指尖逃离,足尖不慎踢翻赤金香炉,连着呼吸竟也错漏了两拍,“奴婢遵命。”


鹤鸣山巅因晨早浸满白雾,九丈高台上更是瞧不真切。

德妃遥坐在白玉铸成的凤椅上,两侧分列着观礼的百官女眷。

十二面绘着黍稷的幡旗烈烈作响,温晴玉赤足踏上五谷编纹的毡毯,茜色广袖祈服上缀满金粟,腰间还悬着谷麦穗子。

“她竟提早准备了祈服…”苏晚昭灰暗着脸色坐在赵晏身旁,锋利的指甲已将掌心划出细细密密的伤口。

她维诺转向赵晏,“王爷,我…”

“王妃不必自责。”赵晏将茶盏轻放在桌案上,“福女之位,不过虚名。”

苏晚昭似有放松,开口再欲说些什么,却被远处大祭司的呼喝声打断。

众人皆凝目望去,只见大祭司将鼎中残灰抹在温晴玉眉间,而后朝她躬身敬拜。微末瞥见苏晚昭紧绷的后背狠狠抽搐。

本该落在她身上的荣耀,此刻尽数归了温晴玉。

凉风阵阵袭来,微末抬头时,发觉赵晏也在不时望天。

距离雷雨到来尚需片刻,温晴玉却已踏上了登台的第一级台阶。

“祭司忘了。”赵晏坐在人群中突然开口,“本王幼时有幸亲见上一任祭司祈雨,福女登台前,先要诚心祭拜天地。”

大祭司在远处抱拳遥拜,又将温晴玉请下台阶,取来三根焚香送到她手中,却怎么也燃不起点香的燧石。

此处位于山巅,本就晨早露重,加之天色骤变云层低垂,风吹在脸上都觉潮湿,那燧石自然是无论如何也点不着的。

大祭司只好挥手招来侍从,几人将燧石围在中间,又换了火折子,才堪堪将贡香点燃。

可天色恰在此时突变。

西风突然卷起鼎中香灰扬了满天,黑云就如倒悬的墨海压向山脊,幡旗被狂风顶成直线,一道巨型闪电忽在众人眼前炸开,震耳欲聋的响雷惊得人群阵阵骚乱。

“快逃!暴雨来了!”

不知是谁高喊一声,人群开始动荡奔逃,苏晚昭面前桌案也被掀翻,惊魂未定中胡乱抓向身旁赵晏,“王爷救我!”

本还不时瞄向身旁女子的卫骁心下大惊,下意识去捞身侧的人,却在刚触到她衣袖时瞥见王爷已重重箍住女子手腕。

微末被拽的踉跄,腕上突来的温度让她慌乱一瞬,回眸去看摔倒在地的苏晚昭,方才她与苏晚昭站得极近,许是那一声“王爷救我”让这男人抓错了人。

卫骁凌乱看着王爷拉着女子远去,只好赶忙去扶已站不起身的苏晚昭,扶着人快步跟上。

禁军统领抽刀大喝,“不要乱!保护德妃,保护王爷!”

他几步寻到赵晏身前,扫一眼被拉在身后粗麻打扮的女子,抱拳大声请示,“王爷,怎么办!”

赵晏抽剑劈开倾倒的青铜鼎,挥袖替女子挡住溅来的火星,“撤往东南山坳!”

首领领命,禁军持刀赶鸭子一般将人群赶往东南方向。

耳边疾风呼啸,微末脚步踉跄,奔逃间男人温热的手掌忽然下移,将她的手牢牢握进掌心。

“王爷…你…”

她想出声提醒你抓错了人,苏晚昭和温晴玉还在后方不知死活,却看到男人侧过脸扫她一眼,“闭嘴。”

前世这女人为护苏晚昭被青铜鼎砸中,险些命丧山巅,今生他救她一命,却还这般多废话。

德妃被禁军护在中间,远远瞧见温晴玉摇摇欲坠的身躯,她身后骤起细密闪电,将高台劈得浓烟阵阵,德妃惊悚大喊,“快去救玉儿!”



东南方向有一处平缓宽阔的山洞,众人湿漉漉地躬身钻入时,外头已骤雨连天,黑云将白日压成不见五指的黑夜。

有人在山洞深处点燃火堆,紧接着四个火堆接连笼起,众人围坐在火堆旁一脸颓败。禁军习惯性将皇胄与属臣分隔开,叹息声在山洞里充斥回荡。

“玉儿,你怎么样?”德妃惊魂未定,扒拉开温晴玉焦黑额头上的碎发,替她擦尽脸上潮湿。

温晴玉扑进德妃怀中大哭,“娘娘,玉儿被雷劈了…好疼…”

德妃哎哟着给人顺背,又转向赵晏,“晏儿,你可有受伤?”

赵晏脱下外袍拧水,被温晴玉震耳哭声刺得青筋直跳,“儿子没事。”

德妃心才落地,就看到缩在人群后方的微末,“方才你…怎么抓着她就跑了?”

“儿子抓错了人。”

坐在外围的微末手指一僵,方才他分明看到了抓着的是自己,却并未松手反而一路冲进山坳。

腕上还残留着被他大力箍出的浅淡淤痕,这男人在当众说谎…

苏晚昭瑟缩在赵晏身旁,冷衣黏在身上令她不停颤抖,她惨白着脸去瞧满心爱慕着的男人,心底一片寒凉。

他说抓错了人,可为何她总觉得…并不是这样。

德妃本也不喜苏晚昭,巴不得这无依无靠的孤女就此丧命山巅,便不再追问。

卫骁将外袍脱下烤干,退至角落披在微末身上。她没资格靠近火堆,坐在最外侧靠近山洞的位置,狂风卷着骤雨斜浇进来,打在身上当真冰冷至极。

“多谢。”她向卫骁诚心道谢。

卫骁坐向她身侧,将雨珠悉数隔绝在外,摇头憨笑的样子像极了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。

德妃看着不远处并坐着的男女,心思百转千回,尤其那女子总令她心中微微不安。

顾盼流转间对赵晏说道:“本宫瞧着,你那侍卫与昭昭的婢女极为般配。不如母妃做主,给他们赐婚如何?”

赵晏手中火钳蓦然一僵,下颌线忽地绷紧,喉结滚动间心底极为别扭。火光映出螭纹玉佩顶端的罗樱结,那是他重生当日她亲手系上去的。

“儿子离不开卫骁,再留几年。”

德妃一顿,望着儿子惯常冷毅的侧脸,只道定是自己多虑了。

她的亲子人中龙凤,怎么可能对一个粗糙的奴婢有心思?

赵晏余光扫见窃窃低语着的两人,心底忽起一阵躁郁,火钳在篝火上掀起点点火星,惊得苏晚昭阵阵娇声低呼。

“你们两个,都滚来烤火!”


五月柔风,漫天柳絮。

钱嬷嬷的袖口还湿哒哒的沾着皂角沫子,一把推开了吱呀作响的下人房门。

“小蹄子还懒着!”她掀开泛黄的粗麻围帐,“外头都闹翻天了!”

微末倏然睁眼。

她被惊得心头激荡,思绪昏聩在梦里无法凝聚,不知今夕何夕。

钱嬷嬷见人醒了,拽着胳膊就把人往外拖,“做春梦了?还不快护着你家姑娘去?”

细细看清眼前的人,钱嬷嬷?

她不是还在王府时就被姑娘杖毙了吗?

怎么会…

微末被拽得一阵眩晕,定了定神往四周看去。

斑驳的梁上挂着蛛丝,一抹光柱从半开的窗扇里透进来,灰尘在晨光中起伏飞舞。

“嬷嬷,今日是什么日子?”

“发什么癔症!”钱嬷嬷将手在裤腿上擦了擦,又覆上她的额头,

“明日大婚,验身嬷嬷都到了,昭姑娘砸了三盏茶碗,正闹着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呢!”

大婚?苏晚昭已贵为皇后,要与谁大婚?

微末视线沉缓。

被生生剖腹的窒息感还在心头,她喉间发紧。

盯着自己素白的双手,没有染血的指甲,没有冷宫青石地面上磨出的老茧,手臂上被苏晚昭用金簪刺出的月牙疤,此刻也光洁如新。

不对,不是苏晚昭要另嫁,而是她…重生了。

窗外海棠开得正艳,细密幽香钻入她的鼻尖。

前世,也是这样大好的春色,苏晚昭一身凤服来到残柳宫,染着丹蔻的指甲掐进她的孕腹,

“本宫与陛下的孩儿,怎能流着贱婢的血?”

她凑近她耳边,凤冠流苏扫过她的脸,“去死吧。你活着,本宫睡不安稳。”

微末瘦弱的身躯不住颤抖。

她曾为苏晚昭挡下多少明枪暗箭,替她喝下毒酒,抗下仗刑,她也曾抱着她哭得梨花带雨,转头却将她送给赵晏暖床,“微末,只有你能帮我拴住王爷的心。”

她便熬干心血一路推着她登上后位,从不屑与赵晏有任何瓜葛。

替她代笔,教她抚琴,察言观色笼络夫君,广施义财赢尽民心,手握慈惠之名让她大放异彩。

再将敌人一个个撕碎,叫赵晏疼她入骨,最后,自己却被残杀在冷宫之中。

是赵晏登基后突然传寝,唯一一次承恩竟就叫她有了身孕。

身为奴婢,她何其无辜?

她将粗麻被抓出褶皱,不自觉按向平坦的小腹,可怜她只有七个月大的孩儿,竟被苏晚昭活活剜出,被碾作肉泥!

前世种种,如今想来竟是这般可笑!

原来这天底下,唯有权力在手,才能真正保护好自己,随意支配她人人生。

再睁眼,料峭的狠厉已褪成平静。

既让她重来一次,她便要将加诸在苏晚昭身上的光芒全部收回来。

做赵晏这个未来皇帝的女人,将权力牢牢握在手中。

让苏晚昭也尝一尝,失去一切的痛苦。

她在钱嬷嬷的催促声中麻利地穿上粗布麻裙,“嬷嬷方才说,给姑娘验身的人已经到了?”

“可不是!”钱嬷嬷不停地将人往外推,“你再不去,小心被你家姑娘打死!”

微末拉住她,取出一块手帕,从墙角裹上些防老鼠的石灰,才浅甜一笑,“多亏嬷嬷唤我。”

推开房门,外面一片莺啼绵绵。

苏晚昭是平南将军府庶女,父母兄长皆战死沙场后,作为孤女的她,被皇后指给了锦澜王赵晏为妻。

可赵晏的生母德妃却对这个毫无倚仗的儿媳十分不满,便刻意派人前来验身羞辱。

她缓步来到苏晚昭门前,里面正传出瓷器破碎的声音,

“你们别过来…微末呢?我要微末!”苏晚昭的声音发着抖。

“苏姑娘,你少些抵抗,就免受些皮肉之苦。老奴也急着回宫复命。”

微末在门外驻足,这两个嬷嬷名曰验身,实则暗中揣着银探子想要毁了苏晚昭清白。

前世苏晚昭被破了身,在大婚夜声泪俱下控诉德妃,引赵晏厌烦拂袖而去,多年不曾踏足虹霓院。

从此她二人受尽凌辱,如同活在炼狱。

微末轻捻指尖,她还得借苏晚昭王妃的身份往上爬,暂时不能撕破脸。

跨过门槛时,她见瘦一些的嬷嬷正拉着苏晚昭的小臂往床榻上拖,地上满是青瓷碎片,混着泼洒的胭脂,像极了冷宫青石砖缝里干涸的血迹。

“微末!”苏晚昭鬓发散乱地扑来,银色小衣滑落半肩,露出臂上一点红痣,“她们…她们想毁我清白…”

微末恍若隔世,此时的苏晚昭人畜无害,还是个只会躲在她身后哭的娇矜闺秀。

“苏姑娘慎言!“那瘦嬷嬷冷笑一声,“坊间传言,苏姑娘并非完璧,德妃娘娘体恤,特让老奴来验身证你清白,如何是毁?”

苏晚昭咬着唇不敢吭声。

“嬷嬷说的是。”微末不动声色地拦在苏晚昭面前,屈膝拜礼,“娘娘爱护,我家姑娘又岂会不知。”

瘦嬷嬷用眼尾睨着她:“你这婢子倒是懂事。那便好生劝劝你家姑娘,胳膊还能拧得过大腿不成?”

说着两人便大喇喇坐在客椅上,目光阴鸷地朝她们看来。

微末敛目应是,转回身为苏晚昭穿好外褂,“姑娘莫怕,只是例行验个身,两位嬷嬷定不会叫姑娘受委屈的。”

“不…”苏晚昭抖若筛糠,死死攥住她的手,“我从未许过人家,怎会不是完璧?若她们如市井一般胡说,我…我还怎么面对王爷?分明是德妃她…心怀不轨!”

微末兴致颇高,并未如前世一般,打断苏晚昭对德妃出言不逊。

“简直荒谬!”瘦嬷嬷果然拍案而起,“娘娘是王爷生母,又是四妃之首,何故要对你一介孤女不轨!苏姑娘如此污蔑,是以下犯上,该受仗刑!”

微末听得真切,这嬷嬷拍案时袖中发出的声响,分明就是暗藏着的银探子。

苏晚昭被吼得脸色煞白,拉着她的袖口不敢再言语。

“姑娘是被吓糊涂了。”她用身体挡住那嬷嬷视线,悄悄将包着石灰的帕子塞进苏晚昭汗湿的掌心,“去吧,娘娘定是欢喜姑娘也来不及的。”

苏晚昭怔愣片刻,才颤抖着将帕子藏进了袖中。

她将人拉至瘦嬷嬷面前,“嬷嬷息怒,我家姑娘这就配合验身。”

“一早听话,又何必受苦?”瘦嬷嬷叉着腰喝骂,“还不快躺到床榻上去?”

待苏晚昭依言躺好,微末便无声退至屏风后。那石灰粉尘极盛,她不想被沾染半点。

前世她拼死护主皮开肉绽,今生她不想再为苏晚昭承受哪怕一丁点损伤。

片刻,里间果然传出两个嬷嬷的鬼叫,“你撒的是什么东西?”

苏晚昭跌跌撞撞地跑出来,“微末!救我!”

见人被浮灰蒙的闭着眼,微末心中恨意滔天,前世为她扛下的三十庭杖,此刻似又在脊背处燃起灼痛。

她很想捡起地上的碎瓷,径直割断她白嫩的咽喉!

可现在…还不行。

她掩下眸中汹涌,拉起苏晚昭的手腕就向门外冲去。

去找赵晏,只要从那嬷嬷袖中搜出银探子,危机顿解。

她知道那人此时正在府中。

“你受伤了?”

谁知她们刚绕过院中假山,迎面就撞上了一身玄色衣袍的赵晏。

微末身影一顿,嗯?今生他怎么来得这样早?


认她做义女…

将名字添到族谱上去,那就意味着…她要做赵晏的姨母了…

微末偷瞄一眼赵晏铁青的脸色,不由好笑。

“外祖母说笑了…”赵晏僵着嘴角。

“外祖母从不说笑。”冉老夫人义正言辞,“这闺女命苦,老身也膝下空虚,且我与她一见如故,有何不可?”

“可是…”

微末头回见赵晏如此吞吐。

“怎么,你是觉得她不配入我冉氏?”冉老夫人语重心长道,“她救下你姨母,就是我冉氏全族的恩人,别说她是你的婢女,便是黑市里的贱奴,外祖母也…”

“不是。”赵晏喉结滚动,“孙儿习惯她伺候,日夜离不开。”

斑驳的竹影映着冉老夫人精明的眼角,“日夜离不开?”

赵晏点头,耳尖泛起可疑的绯红。

冉老夫人一瞬便将孙子心事看破,笑呵呵道,“你若有这份心,外祖母便只能作罢了。”

说着又将两人的手叠在一起,“明日进宫,我便将你母亲陪嫁的鸳鸯头面要出来。”



当夜戌时,微末被唤进东暖阁。

老夫人正由丫鬟伺候对镜卸妆,见人来了忽从妆匣中取出一枚累丝金簪,“这是秋儿及笄时戴的。”

她将金簪插入微末发间,“如今你戴着更合适。”

菱花镜中映出两人贴近的面容,老夫人的手扫见微末后肩凹凸的伤疤,“这是…”

她将衣领往后扯了扯,两寸长的疤痕就出现在眼前,惊得老夫人连声低呼,“这是何时留下的?”

微末敛目答,“端午时王爷遇刺,奴婢一时情急。”

老夫人的眼蓄上浊泪,“宴儿从未与我们提起过…好孩子,肯定疼坏了吧。”

微末腕间金钏忽地泛起暖意,她摇头,“不疼。”

“怎会不疼。”老夫人抹了抹泪,“你这孩子当真与秋儿极像,当年她也是为了护着宴儿遍体鳞伤,最后却…”

被勾起心事,冉老夫人情绪激动,她在房中陪至夜半,待月上柳梢,才回了自己的西厢房。

廊下阴影处,冉鸿祯看着微末离去的背影,问身旁赵晏,“宴儿,外祖父看得出,你十分属意这姑娘,为何不早做打算?”

苏晚昭与温晴玉焚了女儿的祠堂,冉鸿祯虽不像冉老夫人那般喜形于色,但心中怒气绝不比发妻少,以至两人入府半日,瞧也没去瞧伤势未愈的两女一眼。

便是苏晚昭被仆从扶着请见,也被冉鸿祯大手一挥赶了回去。

倒是这有情有义的婢女,深得他心。

赵晏望着微末离去的方向答道,“恰逢姨母忌日,祠堂又被毁,时机不合适。”

冉鸿祯嗯了一声,“这女子心性纯良,好生待人家。”



次日清晨,后花园中。

卫骁拿着金剪剪开匾额上的红绸时,厚德流光四字霎时映入众人眼中。

冉鸿祯苍目如电转向赵晏,“你何时请动米孚那老顽固出山?”

赵晏染着晨光的唇角微勾,“外祖父打眼了,这是微末亲手所题。”

“什么?”

冉鸿祯瞳孔震颤,看向人后的微末。

冉老夫人忽地上前箍住微末手腕,“当真是这丫头所题?”

赵晏无声点头。

“好!”冉鸿祯哈哈大笑,“如此年轻便得米孚精髓,看那老东西日后还有何脸面称自己是栖梧第一神笔!”

冉老夫人激动的面色微红,“随老身进去上香!”

微末被老夫人拽着,只好又躬身敬了三柱清香。

待贡香敬毕,几人一并登上金顶马车,一路朝皇宫驶去。

冉鸿祯与赵晏拐去了皇帝的垂拱殿,冉老夫人带着微末直奔德妃的延福宫。

“母亲!”

德妃许久不见母亲,自有万千思念,却在看到冉老夫人身后的微末时,笑容登时一僵。

“怎么,不欢迎老婆子我?”冉老夫人立着眼去瞧德妃。

冉鸿祯夫妇子嗣单薄,膝下只有德妃与柔嫔两个女儿,柔嫔性子柔善,德妃刁蛮专横。

她曾因胞妹争宠,暗中使过绊子。更因赵晏与姨母更亲,在陈贵妃残害柔嫔时未尽全力搭救。

冉老夫人对这个大女儿心有芥蒂,早早辞官,也有恼怒德妃的原因在。

“母亲说笑了。”德妃将人让至殿中,“咏荷,给老夫人搬紫檀圈椅来。”

冉老夫人落座后,刚好看到温夫人递进来的请安折子,“听闻你极爱那个温侧妃?”

德妃将请安折子往里拽了拽,“是,那孩子伶俐。”

“伶俐到焚了你妹妹的祠堂!”老夫人手中鸩杖咚咚砸向地面,似要戳裂脚底金砖。

德妃陪笑道,“女儿也是才知情,已半月不曾遣人关照。”

冉老夫人闻言面色才有缓和,“那便好。”说着将微末拉至身前,“这丫头于我冉氏有恩,你拟道懿旨,给她和宴儿赐婚。”

微末虚抓着的手不自觉一紧。

德妃冷目扫了微末一眼,“母亲,懿旨岂是说拟就拟的?况且她只是奴婢。”

“侧妃之位。”老夫人忽将柔嫔遗物,半截鎏金钗拍在案上,“再把你陪嫁的鸳鸯头面取来。”

德妃咬牙,她并非不愿,只是儿子明显太过看重这女子,若是个妖精,宴儿岂非毕生要被她牵着鼻子走?

宴儿可以有喜欢的女子,但不能爱!

且她一见这婢女就厌恶,总像是有什么宝贝要被她生生抢走一般。

德妃美目流转,母亲昨日才进京,短短一夜就被她收买,竟还想要自己的鸳鸯头面?

她攥着如意椅柄怒意翻涌,“母亲一来丝毫不问女儿安好,却满心为她讨旨,究竟何故?”

见女儿极不情愿,冉老夫人的语气也随之生硬几分,“她救宴儿性命,护你小妹灵位,难道不值个侧妃之位?”

德妃背靠椅背忽然冷笑,“按祖制,便是宫婢出身,至多也只能为贵妾,她只是下等奴,自然不值。”

“冉清莲!”冉老夫人拍案而起,“自幼我便教导你知恩图报,你如今被九重宫门锁得失了魂?如此大恩竟也视而不见?”

“母亲息怒。”德妃摇摇起身,“不是女儿心狠,是陛下有意,要给微末姑娘指个好去处呢。”


沁水阁独辟了个小院,院中挖出见方小池,小池通体以汉白玉铺陈雕砌,四周再围以十二扇青石挡板作为屏障,池底铺满火石,俨然成了一汪热气腾腾的温泉。

后山引来的泉水泛着翠绿色的光,野菜汁被混在里面,蒸腾出淡淡的涩苦味。

入水处的石壁被凿成倾斜状,恰托住微末无力抬起的右臂。

池底火石烫脚,皮肤也被灼得泛红,她才想起身,就听屏障外的声音无情传来,“时辰未到。”

她不安提了提只到胸前的贴身里衣,又将身子沉入水中。

卫骁捏着一封贴花手信送到赵晏面前的案几上,“王爷,虹霓院送出来的。”

混着苏合香的信纸上只有四个字:思念旧仆。

赵晏指尖一松,信纸就飘然落在泥土上,“再挑几个会解闷的婢女给王妃送过去。”



微末整日在温泉与卧房间穿梭,参汤药液灌得她小腹发胀,指尖都被泉水泡得褶皱不堪,脸色才堪堪日益红润起来。

绣金蟒那夜的紫红色云锦衣裳又被送了过来,静静躺在她床头案几上。

苏晚昭几日前解了禁,多次来沁水阁寻她,都被卫骁挡在了外头。

“微末现在是王爷一等贴身婢,王妃还是请回吧。”

她能想象出苏晚昭离去时阴郁的脸。

此后两日,虹霓院每每送来的紫参鸡汤与当归嫩羊,经银针一滚都泛出妖异的紫黑。

卫骁手背青筋暴起,“我这就去禀明王爷!”

微末轻声拦住他,“吃食经多人转手,王妃许是冤枉的。”

晨露未晞,温晴玉带着素月来到院中,素月手里提着个朱漆食盒,盛着碗琥珀色的雪梨膏。

“听闻微末姑娘时常咳嗽,我特意放了勺枇杷露,烦请卫侍卫送进去吧。”

卫骁剑鞘挑开食盒盖子,银针明晃晃插入膏体,取出时针脚却并未变色。

小侍卫信口胡诌,“侧妃恕罪,王爷吩咐,微末的吃食需经银针验毒。”

温晴玉捏着娟帕假笑,“应该的。”

钱嬷嬷盯着雪梨膏一脸狐疑,“温侧妃可不是柔善的性子。”

微末舀出一勺送入口中,“再过五日,是她的生辰礼。”



伤势渐愈,微末行动自如,便做起了贴身婢女的本职工作。

沁水阁内院主位处是赵晏的寝卧,西侧设有厢房两间,宽阔的庭院遍植翠竹,另一端是时刻上锁的书房,书房后蜿蜒着一条幽深小径,穿过月亮门直通一片繁茂的后花园。

她来之前,这里只有卫骁与赵晏两人。此时二人同去上朝,整个内院就只剩她一个。

因足够宽敞,她的房间被直接安置在了垂荫后的西厢房里。

她端着赵晏常服绕去寝卧,才将衣裳熏了香,檀木架上就滑下一条嵌宝腰封。

她俯身去拾,发现绣纹的丝线已些许褪色,宝石也不再莹润发亮,却被好生保管在半敞的檀木箱匣里。

镀金带扣处有被反复摩挲的痕迹,看宽度,像是未及冠的少年才会佩戴的。

封身发旧,绣样古朴,能被赵晏珍藏,或许是他姨母的遗物。

她从未见过那女子,只知她故去时,还是颇得圣宠的柔嫔。

“哟,瞧着是大好了。”

温晴玉一步跨进房门,裙摆上的珠片映着晨光熠熠生辉。

她盯着女子身上紫红色的水云锦眼角发烫。

贱婢而已,竟配得起水云锦?

身旁素月手里捧着个首饰匣子,同样面色不善地斜睨过来。

匣子被不耐地扔在桌案上,将里面的东西震得簌簌轻响。

微末挑眉,听着像是金箔一类的稀罕物件。

温晴玉护甲在匣面上流连抚摸,“你是聪明人,我也不和你绕圈子。三日后便是我的生辰,王爷贵人事忙,许是忘了。”

她忽然打开匣盖,露出里面摆得齐整的金叶子,金灿灿的足有几十片,“到时我要在霜华院设宴,你只需给王爷递个话,这整整一匣子…就都是你的。”

微末垂眸盯着那片映出自己倒影的金叶,不知为何,忽然想起温朗然那张癫狂的脸。

“这么简单?”

温晴玉冷笑,“自然不是。”

她从怀中取出一个香种,小小一块就香气四溢,“苏晚昭给你送毒,你不会不知道,现在她只想你死,不像我,只要你乖乖替我办事,我只想你活着。”

她将熏香扔在案边,“三日后将这东西熏在苏晚昭的衣料上…记住,要熏够半个时辰才好。”

微末长睫微动,这是她曾在画舫上见识过的合欢香。温晴玉是调香高手,此番怕是想送苏晚昭下地狱。

她越过香种将匣子揽来身前,状似垂涎般拿出几片托在掌心,“一句话便能换来这么多金叶子,侧妃再有这样的差事,可万万不要忘了奴婢。”

素月见状讥诮道,“装的清高,瞧你见钱眼开的下作样!”

“姐姐指尖连些金粉都沾不上,”她佯装将叶子举在眼前,上面映出她沉水一般的眉眼,“莫不是嫉妒?”

“嫉妒你厚颜无耻地勾引王爷?”

匣子被重新盖好,她忽地凑近素月鼻尖,“姐姐今日这眉似用了螺子黛,可惜王爷不在,否则定也多看姐姐两眼。”

素月瞳孔一缩,“你胡说什么?我才没有…”

慌乱间打翻案上熏香。

温晴玉朝她投来狠厉的目光,素月惊得扑跪在地连声讨饶,“奴婢见侧妃用后还剩了许多,扔掉实在可惜,这才…”

“贱婢!敢挖老娘墙角?”

温晴玉扫开匣盖,捏起一片金叶子划向素月侧脸,锋利边缘如刀般割破白皙的肌肤,鲜血顺着素月的唇角滴落在地,“就凭你清汤寡水的破烂样,还想勾引王爷?”

素月疼得捂着脸低呼,温晴玉将染血的叶子掷回匣内,唇角勾起不屑的弧度,“贱婢就是贱婢,总以为自己如花似玉像天仙一般,想攀高枝儿,也得瞧瞧自己什么德行。”

“微末姑娘,你说对吧?”

“侧妃说的是。”微末垂下眸子,恭顺的样子令人十分熨帖。

温晴玉抚掌轻笑,鬓间红魄步摇随着转身轻轻晃动。

微末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,来到池边,将金叶悉数倒了进去。

满目金黄隐入并蒂莲叶的阴影下,仿似从未出现过一般。

她抚摸着后肩淡去的箭痕,新生出的皮肉微微发痒,焕发着蓬勃生机。

温晴玉想用合欢香毁了苏晚昭,不知苏晚昭该如何应对?


微末不知申临风与赵晏说过什么,只知道此后的半个月,赵晏的态度便一直淡淡的。

这个男人的心九曲十八弯,她没有立场问,便任由他去。

钱嬷嬷消息灵通,对她说起礼部尚书突然卸了职,那个要纳她为侧室的李知珩离京前曾来过王府,被卫骁并着几个随从打出了府去。

阿乔又偷偷来找过她两次,除了火折子,苏晚昭另外命她备了些火绒与松脂。

火绒遇火即燃,松脂涂在衣服上能把人烧成火球。

今日是柔嫔忌日,赵晏特告了三日长假,欲留在府中焚香祭祀。

寅时初刻,晨露还凝在翠竹细叶上,赵晏已净身完毕,微末取下他腰间的金蟒玉带,重新束上了一条三指宽的素绫孝布。

苏晚昭和温晴玉整装候在院中,两女鬓间各自别着朵素白色的丧花。

书房旁的月亮门吱呀一声打开,积尘在众人眼前簌簌飘落,温晴玉捏起锦帕掩住口鼻,瞥一眼跟在赵晏身侧的微末,被遮住的嘴角微勾。

蜿蜒的石径两侧开着正好的银微,满园都是馥郁的幽香。

微末拂开垂落的银微枝,抬眸看往祠堂方向。

祠堂是五楹两进的歇山顶建筑,正殿两侧分左右廊房,镇宅石狮口中衔着莹润的玉球,门楣上悬“贞静柔嘉”匾额,渡身金漆有少许斑驳脱落。

殿前空地宽敞整洁,唯西南角的矮石台上摆着口铜质水缸,取避火之意。

此时门前正垂手恭立着个粗麻老妇,开口间嗓音异常沙哑,“老奴恭迎主子们了。”

这声音仿佛带着浓郁的死气,惊得苏晚昭踉跄一步险些栽倒。

赵晏抬步跨过一尺高的门槛,整墙的楠木神主架上只摆着一个灵位,上刻“冉氏清秋之位。”

六字描金小楷镌刻得十分工整,却独独缺了“柔嫔”封号。

十五年前陈贵妃动用“家法”,皇帝任由柔嫔被生生鞭死,半分也不曾相护,赵晏心中对这个父亲有气,“柔嫔”二字便被他生生剜了去。

他亲自点燃犀角香,伏跪在团垫上重重叩首,供盘里的小果都随之颤了颤。

苏晚昭捧着金边帛书趋步上前,以正妻身份宣读祭祀祝词,那祝词繁复拗口,她却读得异常流利。

老妇递来三根犀角香,苏晚昭素手接过,待转向温晴玉,犀角香就变成了寻常的檀香条,数量也从三根变成两根。

温晴玉恨恨去接,碎渣落了满手。

她没资格用名贵的犀角香,做侧室,就连上香都比正妃矮一截。

两女先后磕完了头,才欲起身,忽听到赵晏沉声开口,“去上第三柱。”

几人闻言顿时屏息凝神,连赤金香炉里燃起的青烟似也突然凝滞。苏晚昭才抓起欲焚的纸钱,身子就僵在了半空。

赵晏只有两房妻妾,要谁去上第三柱?

老妇抬起浑浊的眼,哑声道,“按祖制,妻三妾二…”她机械般转了转眼珠,看向恭顺立在人后的婢女,“婢子连踏进祠堂都该乱棍打死,王爷是要她进香?”

微末这才恍然,赵晏方才是在说她?

正如老妇所说,她只是素衣婢,能进祠堂就已是主子抬举,是绝不能以婢女身份磕头上香的。

她突然抬头,正撞进他似是泛着水光的眸子里,“去。”

“奴婢…”

赵晏忽地甩袖,“本王说,去上第三柱。”

苏晚昭手中纸钱“噗”地掉在铜盆边缘,温晴玉上前半步又生生止住,眼中沁着毒汁般的恨意。

王爷是预备纳她为妾了?否则怎会独点她上香?

微末只好叠手上前,老妇颤巍巍将檀香送进她手中,她隔着氤氲的青烟去看柔嫔灵位,将檀香插入香炉,又跪上团垫重重叩了三叩。

待她退回原处,老妇才哑声提醒,“献胙肉。”

赵晏抓起提前备好的鹿肉掷向火盆,盆火却在触到鹿肉时火苗突然蹿起老高,一人高的热浪窜上头顶,眨眼就烧焦了梁上的素绫。

苏晚昭被掀翻在地,脸色煞白。

“是小姐显灵了!”

老妇扑通跪在地上,双手合十地念着,皱纹遍布的脸在火光映照下半明半暗,“小姐息怒、小姐息怒…”

火舌不停四处乱窜,不时爆出幽蓝色的光晕,苏晚昭惊呼着接连后退,偏此时门外突然又传来一声暴响。

“贞静柔嘉”匾额竟毫无预兆地砸在青石砖面上,从正中整齐裂开一道裂缝,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直接碎成两半。

老妇突然指向赵晏身后的微末,“是这婢子触怒了小姐!”

说着便膝行上前,枯手如爪般攥住赵晏袍角,“当年就是阿萝那贱婢叛主,小姐才枉死…王爷不该带这婢女进祠堂啊!”

赵晏垂眸睨着她,“那依容姨看,该如何处置?”

“烧了这婢子生祭!”老妇猛然抬头,狰狞的面容在火舌映照下沟壑纵横,怒睁的眼白爬满赤红血丝,紧缩着的瞳孔也如鬼火一般骇人。

“那怎么行?”温晴玉假惺惺开口,“微末是王爷侍女,王爷怎能舍得?”

老妇眼中忽然流下两行浊泪,仰头迎上赵晏的目光,“小姐是为护王爷惨死,王爷怎能为个婢女让她九泉不宁?”

赵晏蹲下身与她平视,“生祭了她,便能平息姨母怒火?”

玄袍衣摆卷着香灰扫过鞋尖,微末盯着地面的眸子发冷。

这老妇是柔嫔乳母,自主子故去后便在此处独守半生,便是赵晏也不会轻易指使她。

能让她听命温晴玉来算计自己,普天之下只有德妃一人。

“一定能!”老妇暗沉的眼球倏地发亮。

赵晏盯着她看了片刻,轻叹口气,拾起铁钳去夹盆中鹿肉,本不该自燃的肉却如火球般泛着幽蓝火焰,在青砖地面上滚了三滚,飘出浓焦的肉香味。

“容姨许是年岁大了。”他用铁钳豁开肉块,露出内里浸透的松脂油,“再也没有当年抱着本王冲出火场的精明劲了。”

老妇周身一抖,下意识瞥一眼同样面露惊色的温晴玉。

她昨夜将松脂灌进鹿肉,就是想用异象引赵晏怀疑,利用他对柔嫔的孝心一举处死这贱婢。

毕竟德妃派人来告知时,说的是这婢女主动勾引王爷,祸乱王府。

可没说要留她性命。

而赵晏分明是在提醒,他看破一切却不说破,是念在自己当年舍命救主的情分上。

“王爷!”卫骁的声音忽从门外传来,“悬匾额的麻绳被鼠疫蛀断了。”

他从梁上翻身跃下,手里抓着半截浸过蜜水的绳索,“这蜜里掺着招鼠疫的槐花露。”

赵晏漠然起身,“姨母生前最信任容姨,容姨便留在此处为她多烧些纸钱吧,也好排解思念之情。”


墨蛟舫轰隆隆撞碎江边巨石,赵晏撑起玄色披风卷着微末疾步滚进马车。

蹬车的脚骤然一滑,怀中人瞬间绷紧的身躯令他青筋直跳。

申临风手中折扇不知已然何时遗失,“王爷别急,只是寻常箭伤,要不了性命。”

赵晏青筋遍布的手撕开后肩粗衣,汩汩冒血的伤口处淤黑一片,青紫正向四周快速蔓延。

申临风瞳孔皱缩,“有毒?”

卫骁掀帘时惊觉呼吸倒转,他奉命伏击,待那人射出毒箭蜂拥而上,本是记挂王爷安危,可中箭的人怎么是她?

她口唇青紫面色惨白,分明是中毒征兆。

赵晏扯断腰间螭纹玉佩砸过去,“去请周济安!”玉佩精准砸在卫骁额头,“太医院若敢拦…”

“属下明白!”卫骁攥紧玉佩上残留的潮湿,纵马撞上长街,马儿发出尖厉嘶鸣,直奔皇宫而去。

金顶马车朝锦澜王府一路飞驰,车上不停传来瓷器碎裂声,申临风看见赵晏捏碎了暗格里所有药瓶。

他将人侧靠向软枕,徒手掰断箭尾,双手满是黑色污血,却还在将药粉不要命地撒在伤口上。

申临风上前扣住微颤的手腕,“血里混了毒,王爷该顾全自己!”

赵晏斜劈在他肩头,大力将申临风卷向车壁,金顶马车被这力道带得险些翻倒,南疆汗血撕着气阵阵悲鸣。

沁水阁卧房的垂帘被赵晏袍角卷得铮铮脆响,他踹翻百鸟屏风将人平放在虎皮榻上,后背垫个软枕,以免箭尖挪动崩裂伤口。

周济安被卫骁扯着摔在地上,手里还捏着根未收的银针。

他顿觉天旋地转,方才他好生在太医院整理器物,突然被卫骁拎着衣领薅出宫门,他被倒悬在马鞍上一路疾驰,五脏六腑几乎都要颠出喉头。

周济安颤巍巍上前时脚下疲软,待真正看清伤口忽骇然倒退,“蚀骨…”

赵晏坐在榻边阴沉如水,老太医后腰抵住侍卫手中坚硬的剑柄时,身上一片战栗。

他抹一把冷汗取出银针,“此毒煞是难缠,老臣需要时间调配解药,可若日落前毒素不清,这…”

他看了看塌上人的粗麻灰衣,心中稍定。原来只是个丫鬟,“这位姑娘只怕活不过今晚。”

赵晏抽出卫骁佩剑劈断黄梨案几,木屑飞溅中掐住周济安脖颈,“半个时辰内吊不住她的命,本王就剜了周府二十八口人的心肝。”

“是、是!”周济安点头时乌纱帽滚落在地,“皇后宫中有一株龙血灵芝,定能让这姑娘撑到解药制成之时。只是那灵芝十分宝贝,皇后恐怕…”

他盯着赵晏阴沉的面色将后半句话生生吞入了腹中。

皇后恐怕不会拿来救一个小小婢女。

钱嬷嬷忽然冲进来踉跄着扑到榻边,颤抖的帕子去接微末嘴角黑血,“不省心的丫头头…这又是怎么了?”

她扯下脖间褪色的平安符塞进微末半开的手中,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,“让老奴去求药!豁出这条命也要…”

“你守着她。”赵晏将掌心黑血拭净,转向周济安,“本王回来前她若死了,你就跟着陪葬。”

周济安全身一抖,只道这位锦澜王在先帝故去时也不曾这般穷凶极恶,此婢女究竟是谁…



仁明殿内,皇后正倚在嵌满南珠的凤座上品茶,小宫女跌撞来报,“娘娘,锦澜王径直朝着殿内来了!”

皇后手中白玉杯盖咣当掉在茶盏上,“你说谁?”

话音刚落,就见一道玄色身影大步而来,身侧碎步追着个通传太监,“王爷不可,奴才得先去通传一声…”

赵晏?他竟完好无损!

元儿那死士百发百中,怎会失了手?

赵晏掀开衣袍跪地拜礼,“儿臣参见母后。”

皇后眉梢微动,这狼崽子何时如此恭敬地给她行过礼?

她捏紧掌心,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加平和,“晏儿快起来,何故要行这么大的礼?”

“儿臣求母后赐龙血灵芝。”赵晏跪在青砖上的身形未动。

求?

龙血灵芝?

皇后心头发颤。那龙血灵芝可是元儿在深山中偶然寻得,只是闻着那味道便能镇住她的头风,十年来她都未舍得掰下一片叶子。

会轻易给了这狼崽子?

她轻吹杯中茶沫,“晏儿不如告知母后,要拿来救谁?”

说话间赵晏周身传来血腥味,闻着正是元儿抹在箭尖上的蚀骨。

心中了然大半。看来是有人替他挡了箭。

赵晏垂首答,“救个婢子。”

“荒唐!”皇后怒拍桌案,“龙血灵芝珍贵无比,本宫都舍不得轻易服食,你说你要拿来救一个婢子?”

蟒袍下摆的血渍随风干涸,赵晏抬头与皇后对视,“儿臣突发旧疾,稍后就向父皇请辞秋闱监考之位。”

皇后一顿,火气瞬间消散。

几日前赵晏与元儿在大殿上争夺监考,陛下不知为何竟将好差给了赵晏。

此番虽没要了他性命,但若能换来监考官一职,元儿便能迅速积累人脉,培养党团。

最重要的是,元儿有了,赵晏便没有…如今朝中已有不少官员倒戈,此长彼消,倒是划算。

毕竟灵芝再好,终究是死物。

她往凤座上随意一靠,“既然如此,晏儿想要…”

“且慢!”

德妃突然撞开殿门,“晏儿,你简直胡闹!”

她掐着咏荷的手不停颤抖,“你父皇器重才让你监考,你怎能如此随意便卸了职?”

“你要救的人是不是山洞里那个小婢女?你…”

“幼时母妃便时刻教导。”赵晏忽然高声打断她,“滴水恩当涌泉报。”

“那不过是奴才本分!”德妃指甲扣进他臂膀,试图将儿子唤醒,“奴能舍命救主,你见过哪个主自断臂膀去救奴?”

赵晏阴沉的眸子仿若沁着血,惊得德妃心头大骇,“她若死了…锦澜王臭名昭著,要那监考之位有何意义?”

“你…”德妃被堵得哑口无言,身子踉跄着栽进咏荷怀中,“我实在是歪教了你。”

皇后搁下茶盏轻笑,“德妃何必这般大火气?本宫瞧晏儿有情有义,实在难得。”

“若秋啊,快去将本宫的龙血灵芝取来,给晏儿送到府上去。”


温晴玉生辰当夜,锦澜王府朱漆大门尽开,三十六盏寿字莲底花灯将霜华院映得亮如白昼。

蹙金双蝶锦裙下摆在青石砖上铺出长长的尾翼,腕间串着的六个玉镯金钏叮咚作响,温晴玉软靠在凤纹楠木宽椅上,酒还未摆就已将她醉得微醺。

门房昨日往各府递了请柬,宾客正源源不断地从府门涌进来,贺礼小山般堆满庭院。温晴玉从未享受过这样众星捧月的生辰宴,便是在府中,父亲也会因顾及官位从不大操大办。

婢女仆从捧着金玉酒盏穿梭在廊间,绣着牡丹纹样的贺寿玉屏摆在身后,就是平日最惹她厌恶的苏晚昭,如今也正立在门前替她迎客。

贺寿声一浪高过一浪,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众星追逐着的明月。

苏晚昭笑脸迎在门边,鬓上的东珠步摇随之乱颤,刻意隐在袖中的指尖却死死捏着阿乔手腕。

阿乔咧着嘴叫苦不迭,实在想不明白,只是小小侧妃的生辰宴,怎会置办得如此铺张?王妃心里有气,她也不好过。

她眼珠动了动,虚扶上苏晚昭腰间,“王妃的步摇松散了,奴婢扶您去补妆吧。”

苏晚昭颔首,伸了伸弓了许久的背,就着阿乔的力道缓步走去自己的虹霓院。

花灯映照间,与赵晏擦身而过。

她驻足回望,只见卫骁怀里捧着个小臂长短的珊瑚如意,又想起温晴玉入府当日,仗着德妃撑腰拒不向她敬茶时,怀里抱着的也是个如意,不由低声暗骂,“贱人!”

阿乔垂低了脸只当没听到,苏晚昭的步子却越来越快,“微末在哪!”

她碎着小步仔细追赶,“奴婢方才瞧见,微末姐姐端着酒壶从廊下走过!”

苏晚昭冷笑。今夜过后,她就彻底是王爷的人了,温晴玉,看你还能得意多久!



“王爷!”

温晴玉花枝招展地扑来,赵晏不动声色将人拦在身外,目光在廊间不停环视,冲卫骁摆了摆手。

卫骁眼疾手快,见侧妃眼唇低垂,忙将珊瑚如意塞进对方怀中,“王爷亲自选的,侧妃瞧瞧可还喜欢?”

温晴玉捧着如意爱不释手,眉眼又染上喜色。她将赵晏拉至主位处坐好,端起酒盏送去他唇边,“王爷尝尝,这可是最淳厚的西域葡萄酒。”

赵晏漫不经心地抽回衣袖,他爱稍烈的女儿红,或醇香的杏花酿,平生最厌这种发甜的果酒。皱眉间他屈指推了推酒盏,“爱妃的生辰酒,本王未喝便醉了。”

终于在人群中捕捉到那女人的身影,她正端着烫金酒壶往自己的方向走来。

说好了做贴身侍女,这女人却东忙西转,一刻也不曾消停。

微末将葡萄酒倒进赵晏酒盏,甜腻酒香冲进鼻尖,赵晏瞥她一眼,将酒盏重重放回桌案上。

微末叠手垂立在后,权当没看到对方不悦的眼神。

她特意挑了酒香更甜腻的,就是为了防止赵晏饮下合欢香。方才苏晚昭当着她的面将合欢香揉碎了撒进酒壶,又一路与她同进霜华院,她没机会调换。

温晴玉就着长袖遮挡,朝她递来询问的眼神,微末垂下眼睑,往苏晚昭的方向扫了一眼。

苏晚昭正端坐在赵晏另一侧,温晴玉不屑地瞄过去,面上扬起淡淡的笑意。

今夜过后,这女人就要被王爷彻底厌弃了,整日端着王妃架子,看你还能得意多久!

微末收回目光,却在余光扫见赵晏时瞳孔忽然一凝。

就这么一个对视的功夫,这男人忽然又探手端起方才的酒盏,踌躇着似是要放在唇边浅饮。

她心里咚咚直跳,眸光流转间忽然出声,“王爷尝尝,奴婢挑了最甘甜的,半点酒涩都没有。”

一旁的苏晚昭手心冒汗,直直盯着赵晏欲饮不饮的酒杯。

“砰——!”

酒盏又被重重放回桌案上,若是半点酒涩都没有,那实在令人倒胃口。

“去取杏花酿。”

微末暗松口气,俯了俯身回了沁水阁。

再回来时,舞姬正酣,酒气正浓。因生辰宴摆在了深宅内院,来赴宴的便都是各府主母姑娘,一色的女眷觥筹交错间细细攀谈。

温晴玉独爱葡萄酒,人人面前都是紫红色的甜稠酒汁。

葡萄酒起初饮着不觉怎样,但后劲足,此刻众女眷脸上都有些微红,目色迷离。

微末给赵晏新换个酒盏,斟满杏花酿,赵晏脸色才缓和几分。

苏晚昭借着酒劲去拉赵晏手臂,“王爷为何不饮葡萄酒?可是嫌温妹妹选的酒色不好?”

杏花酿被苏晚昭一扯,溅出些许撒在赵晏手背上,他扫一眼苏晚昭微醺的脸,“王妃醉了。”

“我没醉!”苏晚昭忽然端起掺了合欢香的酒壶硬塞去赵晏嘴边,“王爷为何不饮?”

温晴玉见苏晚昭神色迷蒙,只当是合欢香起了作用,她一把抢过酒壶呵斥,“王爷喜欢哪个就喝哪个,你何故如此?”

“不…不行。”苏晚昭不知喝了多少酒,竟扒着赵晏肩头去抢,“这是王爷的,你不能拿走…”

两女争执间,酒壶忽被打翻,红绸酒汁大半撒在赵晏衣襟上,染出大片污渍。

“放肆!”

赵晏怒拍桌案,惊得丝竹骤停。

众人齐齐往主位上看来,只见两女还保持着推搡的姿势,锦澜王脸上正怒云密布。

时至炎夏,人人都穿着单层纱衣,酒渍透过衣襟染湿赵晏胸膛,激起他心中阵阵邪火。

宽大袍袖甩动间,两女被狠狠贯回座位上,“若无一丝天家气派,就都滚回房中去!”

说罢,赵晏愤而离席。

场面顿时鸦雀无声,窈窕婀娜的舞姬悄然退场,有不少宾客已起身准备告辞。

温晴玉脸上青白交加。

宾客陆续退走,连花灯都似暗沉几分,瓜果桃核撒了满地,酒气还未退,就已空余满地狼藉。

她手指狠狠捏着抢过来的烫金壶盖,正欲扭头怒斥,就见苏晚昭已翩然离去。

看方向,竟是追去了沁水阁?



苏晚昭脚底发软,追着赵晏的身形踉踉跄跄。

酒里有合欢香,即便不饮,洒在身上也有动情之效。方才她看得真切,酒渍透过那男人衣襟,早就浸入肌肤。

这机会千载难逢,她绝对不能错过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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