全场都安静了下来。
顾无尘就站在光和影的缝隙里,袍子上还沾着赶路时溅上的污渍,平时一丝不苟束着的头发也乱糟糟地垂下来。
傅少渊眯了眯眼:“谢大人这是想抢亲?”
无辜陈没搭理他,径直走到我面前,撩袍跪了下去。
“我知道我罪该万死。”
顾无尘的声音哑得不像话:“求你,再看我一眼……”周围的宾客都炸了锅。
顾无尘,京城顾家的家主,那个别人嘴里冷心冷情的“佛子”,现在就这么直挺挺地跪着。
我往后退了半步:“顾无尘,你别这样。”
“我写了三百封信,从我们刚认识,到成亲,再到……”我喉咙发紧,“到我明明动了心却不敢认的每一天。”
他抖着手打开那个早就备好的木匣,里面的信纸像白色的蝴蝶一样飞了出来。
可我看都没看,只是慢慢地摇了头:“太晚了,顾无尘。”
当傅少渊那个象征婚约的玉佩终于系在她腰间时,顾无尘好像听见自己心碎掉的声音。
他们在旁人的贺喜声里相视而笑,而他跪在这满地的信纸里,像个等着被审判的罪人。
宴席散了,顾无尘在自己的马车里一直坐到深夜。
车窗外映着沈家庄园的灯火,好像还能看见楼上窗边两个人依偎的影子。
顾无尘猛地一甩马鞭,朝着刚出门的傅少渊冲了过去!
去死吧……缰绳几乎要被他手捏断了。
只要你不在了……瑶瑶就还是我的……马车的灯火照亮了傅少渊那张吃惊的脸,就在快要撞上的瞬间,一个红色的身影突然扑了出来,张开手臂挡在了傅少渊面前!
瑶瑶?!
顾无尘瞳孔猛地一缩,拼了命地拽紧缰绳,调转马头。
马车狠狠撞上了路旁的大树,车厢剧烈震动碎裂的瞬间,无辜陈看见了我那双惊恐的眼睛。
这样也好……顾无尘迷迷糊糊地想。
至少这一次,我没选错。
眼前车壁的裂痕像蜘蛛网一样散开,额头上的血流下来的时候,顾无尘竟然觉得有点解脱。
要是死了就能结束这种蚀骨的疼……也许,这才是他最好的结局。
顾无尘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。
梦里是我们刚成亲那晚。
我穿着红色的绸缎寝衣,烛光映在我白皙的颈窝,黑发披在肩上,眼睛亮晶晶的,又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他。
“无尘,我……”他却转过身,头也不回地走向祠堂。
在冰冷的佛像前,他跪了下去。
满心满脑,盘旋的都是顾婉婉的名字。
原来那天晚上,我哭了一整夜,眼泪打湿了那床鸳鸯锦被,而顾无尘什么都不知道。
梦里的场景不停地换——我穿着他的中衣在床边等我,最后自己蜷成一团睡着了;我趁他沐浴时偷偷溜进来,却被他用布巾裹着扔了出去;我在他念经的时候故意坐到我腿上,又被他单手拎起来放到一边……我在下雨的夜里追着他的马车跑,摔倒在泥水里……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钝刀子,在顾无尘那颗破烂的心上慢慢割。
“我后悔了……”顾无尘在梦里不停地说,“真的后悔了……”躺在病榻上的顾无尘突然挣扎起来,额头上全是冷汗。
一只带着点凉意的手突然贴上了他的额头。
他猛地睁开眼,对上了我那双平静的眼睛。
“瑶瑶!”
顾无尘猛地攥紧我的手腕,嗓音嘶哑不堪。
“回到我身边……我们从头来过,好不好?”
我轻轻抽出了手:“顾无尘,你还没明白吗?
我爱他的时候,我还是陆瑶。”
“可我爱你的时候……”我停了一下,“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。”
顾无尘的指甲深深掐进手心,血从裹伤的布里渗了出来:“再给我一次机会……”我站起身,语气没什么波澜:“你该回京城了。”
我看着别处,声音很淡:“我来这一次,就是跟你彻底告别。”
“以后,我们别再见了。”
房门被推开,傅少渊斜倚在门边:“瑶瑶,该去看嫁衣的样式了。”
我就那么朝着傅少渊去了,一次都没回头看他。
那个背影啊,恍惚间又变回了七年前那个大雪夜里,不管不顾撞进他怀里的小丫头。
只是这一次,我扑进了别人的怀抱。
视线胶着在我和傅少渊交握的手指上。
祠堂里那尊被经年香火染黑的佛像,突然就出现在顾无尘眼前。
他这才明白,所谓求而不得,原来就是佛祖对他这种人的惩罚。
七天后,顾无尘一个人离开了暂住的别院。
路过城中最大的寺庙时,顾无尘看见那里铺满了红绸,看见廊下挂着的红灯笼上写着金色的“傅&陆”,看见宾客们举着酒杯互相道贺。
他没踏进去,就在一棵梧桐树下站着,目送着他曾视若珍宝的人,嫁给了别人。
当喜乐奏响的时候,顾无尘突然想起很多年前,陆瑶偷偷亲他的样子——她踮起脚尖。
唇瓣温软,羽毛似的掠过我嘴角。
跟着就红着脸跑掉了。
身后洒下一串清亮笑声,像铃铛在响。
而现在,那串笑声的主人,成了别人的新娘。
……回到京城后,顾无尘去了灵隐寺。
落发的时候,住持问他:“施主想取什么法号?”
他跪在佛前,看着香炉里飘起来的青烟:“就叫……无尘吧。”
这一生,不改名字。
这一世,用来赎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