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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履薄冰石越朱翊钧全文小说

石越 著

女频言情连载

李诚铭跟陈胤兆,莫名被点到,都愣了愣。陈胤兆很快反应过来,挡在身前,就要说话。李执突然悄声开口:“虽然不知道二位身份,但锦衣卫我还是认得的。”“天子耳目,该听事的时候可不能躲。”陈胤兆瞥了一眼身后的护卫。不明白是其人眼力好,还是办入住时看到了什么。他谨慎开口道:“长者看看差了,我等只是商贾。”眼前这人显然不是什么老秀才,他顺势就改了口。李执抓住他的手,低声道:“我也是要进京的,小少爷可别怪我届时多嘴,让二位离了圣心。”陈胤兆显然露出犹豫之色。也不是说这话多有威慑力,毕竟总不至于因为这种屁事被治罪。他只是有些拿不准面前这人的来历。有这份洞悉,乃至这般言语,显然身份不简单。见陈胤兆还在迟疑,李执解释道:“放心,不是为难的事,让您二位做个...

主角:石越朱翊钧   更新:2025-01-06 18:00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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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石越朱翊钧的女频言情小说《如履薄冰石越朱翊钧全文小说》,由网络作家“石越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李诚铭跟陈胤兆,莫名被点到,都愣了愣。陈胤兆很快反应过来,挡在身前,就要说话。李执突然悄声开口:“虽然不知道二位身份,但锦衣卫我还是认得的。”“天子耳目,该听事的时候可不能躲。”陈胤兆瞥了一眼身后的护卫。不明白是其人眼力好,还是办入住时看到了什么。他谨慎开口道:“长者看看差了,我等只是商贾。”眼前这人显然不是什么老秀才,他顺势就改了口。李执抓住他的手,低声道:“我也是要进京的,小少爷可别怪我届时多嘴,让二位离了圣心。”陈胤兆显然露出犹豫之色。也不是说这话多有威慑力,毕竟总不至于因为这种屁事被治罪。他只是有些拿不准面前这人的来历。有这份洞悉,乃至这般言语,显然身份不简单。见陈胤兆还在迟疑,李执解释道:“放心,不是为难的事,让您二位做个...

《如履薄冰石越朱翊钧全文小说》精彩片段


李诚铭跟陈胤兆,莫名被点到,都愣了愣。

陈胤兆很快反应过来,挡在身前,就要说话。

李执突然悄声开口:“虽然不知道二位身份,但锦衣卫我还是认得的。”

“天子耳目,该听事的时候可不能躲。”

陈胤兆瞥了一眼身后的护卫。

不明白是其人眼力好,还是办入住时看到了什么。

他谨慎开口道:“长者看看差了,我等只是商贾。”

眼前这人显然不是什么老秀才,他顺势就改了口。

李执抓住他的手,低声道:“我也是要进京的,小少爷可别怪我届时多嘴,让二位离了圣心。”

陈胤兆显然露出犹豫之色。

也不是说这话多有威慑力,毕竟总不至于因为这种屁事被治罪。

他只是有些拿不准面前这人的来历。

有这份洞悉,乃至这般言语,显然身份不简单。

见陈胤兆还在迟疑,李执解释道:“放心,不是为难的事,让您二位做个见证,免得被王之诰好一通毒打。”

陈胤兆瞥了他一眼。

楼上好歹是一位刑部尚书,勋贵绕着走的大人物,他失心疯了才去招惹。

他沉声问道:“长者不妨交个底。”

李贽无奈道:“我举人出身,乃是南京刑部主事李贽,上月,改国子监司业,如今是进京赴任。”

陈胤兆一怔。

刑部主事、国子监司业都是正六品,虽说南直隶到北直隶有所擢升,但也还是个小角色。

六品小角色也想拿捏他?痴人说梦!

这家伙一副刑部尚书也不怕的样子,差点给他唬住。

他心里有了底,说话也不缓不急起来:“那李司业好好赴任便是,在这里纠缠作甚。”

李贽见他这模样,就知道什么心理。

当即又扯起虎皮:“正是要赴任的,不过我在刑部任上还有一桩案子没结,正好要着落在王尚书身上。”

紧接着便高深莫测起来,小声道:“跟圣上也有关的。”

最后这一句,当即就镇住了陈胤兆。

虽说大明风气开朗,但也不至于在锦衣卫面前编排皇帝。

既然这般说了,那他恐怕还真不好躲。

一时两难住了。

二人这里嘀嘀咕咕,那书童早就不耐烦了。

忍着脾气提醒一句:“诸位什么来历?又是什么因由要见我家老爷?”

李贽连忙凑过去。

一边指着陈胤兆、李诚铭,一边耳语起来。

而后又是拍胸脯,又是亮了个什么凭证。

才得那书童迟疑点点头:“你们且随我上来。”

李贽便拉着二位勋贵跟在屁股后面上了楼。

而后那书童先领着那吏目进了房间,让三人稍待片刻,他进去通禀。

见排队还得排在小目吏后面,几人都有些不满。

这时候陈胤兆才有暇过问。

他低声道:“李司业不妨说明白些。”

李贽既然将二人哄上来,敲开了王之诰的门,也就不再遮掩。

他娓娓道来:“我长话短说。”

“上月初,圣上开经筵。”

“初次经筵,讲官们便顺势介绍了一番经学流派,譬如什么良知现成、修证等等。”

“某位经筵官恰说起了善恶论。”

“圣上来了好奇,便问,到底是性本善,还是性本恶,又或者是心学的无善无恶?”

“几位讲官各执一词,圣上怫然不悦。”

“正好彼时朝鲜国进京谢恩,蒙圣上召见,说起该国山中有名从小被遗弃,与自然为伴的野人。”

“而后圣上大喜,说有惑就该验证一番,看看这种先天之人是善是恶。”

说到这里,他咽了咽口水,顿了顿。

李诚铭干脆趁着这个空档插话道:“那这关你什么事?”

陈胤兆也是看向李贽,眼神充满疑惑。

李贽摇了摇头:“本来是不关我事,但南直隶某些烂人听了这事,赶着凑上去。”

“我手上有桩案子,案犯是个残智之人。”

“我离任时,正要结案,将人开释,结果就听下面说,人被这位王尚书提走了。”

结合他之前说的,二人也能听明白把人提走是什么用处。

李诚铭疑惑道:“残智与未开化,恐怕不同吧。”

陈胤兆在一旁倒是理解这事。

不同归不同,但总归是卖好的态度。

他的关注点却在别的地方:“既然李司业是来讨人,给我二人稍带上作甚?恕不奉陪。”

方才被拉大旗唬住了,现在一听,压根没圣上的事,当即准备溜之。

李贽连忙将人拉住。

他早有准备。

缓缓开口道:“不瞒二位,这事还确实有所劳烦。”

“圣上亲笔,催我上道,若是我讨了人遣送回去,一番往返,岂不浪费了时日,让圣上久等?”

“所以,还得麻烦二位手下的锦衣卫,替我送遣。”

陈胤兆皱眉,什么来头,怎么还有圣上亲笔催促进京?

起初他以为是大人物,后来听了官职只当是小角色。

现在听了这话,又拿不准了。

李诚铭没想到这么多,直接反驳道:“让圣上久等那是你的事,可赖不着咱们。”

话是这个道理。

但李贽咧嘴一笑,将头上儒巾扯下,露出一颗光溜溜的头。

又从头巾里掏出一张纸笺,上面写着“久仰名,朕盼侯”六个字。

李贽随手招了招。

他无赖道:“所谓光头的不怕戴冠的,本官今日就赖上你们了。”

陈胤兆跟李诚铭神色一变。

对视一眼,显然是都看到上面皇帝的私印。

这种简在圣心的人,无论官阶高低,都不好得罪。

当即便知道这人怠慢不得。

在李贽承诺了不会得罪王尚书、只做个见证之类的话后,二人无奈,半推半就应了。

倒是李诚铭突然好奇道:“李司业是和尚还俗吗?”

所谓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,儒生从来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头发。

才忍不住有这一问。

李贽摆了摆手,无所谓道:“一日头痒难耐,恰好又倦于梳理,干脆便去了发,独存鬓须。”

不能说是洒脱,只能说是离经叛道。

陈李二人频频看向他的光头,心中感慨,好个狂生。

李诚铭忍不住道:“《孝经》云,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……”

李贽奇怪看着他:“孔子狗叫,后面的儒生跟着叫我尚且能理解,你估摸着是个勋贵,怎么也学起来了。”

话音刚落,两人齐齐吓了一跳。

陈胤兆更是下意识一抖,连忙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人听见。

见得周围人都离得远,这才松了口气。

拉了拉李诚铭,示意别再跟这家伙说话。

他都怕了,第一次遇到这么狂的人。

这话传出去,儒生内部还有辩论的余地,但他这外人但凡受点波及,就要被骂的狗血淋头。

一时间,三人陷入了沉默。

过了好一会,那书童才领着人出来。

朝三人道:“我家老爷请你们进去。”

……

翌日。

清晨。

陈胤兆跟李诚铭老早就起床了,悄摸离开了官驿,前往码头。

这般鬼鬼祟祟,自然是为了躲李贽。

其人昨日嘴上说着不得罪人,见了那位刑部尚书后,说话也没见客气。

搞得二人如坐针毡,还要强装镇定。

好坏是遂了李贽的意,最后遣锦衣卫帮他给人送回去了。

结果不仅没念他们好,还缠上二人了。

又是说要秉烛夜谈,又是要抵足而眠。

时而跟他们打听皇帝,时而又要传授他的经典体悟,搞得二人避之不及。

便决定今晨早些出门,免得又被缠上。

二人一路逃难似的健步如飞,到了码头。

此时船只已然靠岸,二人交了银两,便上了去北直隶的船。

在上层挑好房间,陈胤兆就嘱咐道:“那李司业和王尚书不知是不是这条船,咱们还是少出门走动,免得又碰上了。”

李诚铭连连点头。

他有些后怕道:“难怪我父说要出门多历练,这些人果真没一个简单的。”

陈胤兆摇摇头:“便是个小小吏目,都让我有些意外,更别说其余事了,咱们还是少参合为好。”

“依我看,那李贽跟王之诰的事,恐怕也有别的苗头在里面。”

李诚铭一怔。

奇道:“什么意思?”

陈胤兆神色莫名:“昨日我遣人去提督衙门打听了一番,这李贽可不是狂生这么简单。”

“此人十二岁时,就撰文抨击孔圣,乃至此后还屡次出言不逊,说孔圣不过是犬吠。”

“中举后,先后任河南辉县教谕、南京国子监博士,一度宣扬他那些离经叛道的学说。”

“什么男女平等,什么绝假还真,又攻讦同僚,说什么‘口谈道德,而志在穿窬’,‘无一厘为人谋者’。”

“还妄言圣尊,大肆宣扬‘天之立君,本以为民’,公然说‘至治无声、至教无言’来隐射朝廷管得太多。”

“这种人,被陛下亲书邀约招揽进京,你以为王之诰没点心思?”

李诚铭一下反应过来。

他露出思忖状:“世兄是说,王尚书有意拿捏李贽,想探他的底?”

“难怪李贽要人这么顺利,王之诰压根是故意等着他。”

陈胤兆没直接说认同与否,反而不着边际说了句:“王之诰也是楚人。”

见李诚铭还是不太懂,他也不再开口。

有些话点到为止。

王之诰是楚人,当是首辅张居正拔擢进京。

而李贽是个离经叛道之人,却有皇帝亲邀。

很难不让人想到,是不是皇帝的学术倾向,让朝中老学究有些警惕,想透过李贽试探一番,看看皇帝到底有什么想法。

看来……圣上经筵,发生了不少事啊。

两人又抛开此事说了些正事。

不多时,便听楼船甲板上数声呼和。

是水手齐声拉绳的声音。

而后,大船才缓缓离岸。

出了济宁南城驿,后面的路程就快了。

途径东平安山渡口、东昌府崇武渡口、德州安德渡口、沧州砖河渡口、天津杨青渡口等大大小小22个渡口,最后在通州下船,就到京城了。

这是艘快船,其中多数渡口是不停靠的,所以会快些。

约莫十日就能到京城。

如此过去五六日,都风平浪静,再没出别的插曲。

二人也就没再这么谨慎,偶尔从客房下到甲板放风。

第七日的时候,楼船停靠在了静海奉新渡口,又上了些客。

此处是静海县,属天津卫,京城已然遥遥在望。

午间,李诚铭去寻陈胤兆下船修整一番——他又晕船了。

刚敲开陈胤兆的门,发现这位世兄还躺在床榻上没起。

他疑惑走近,却发现陈胤兆正捧着一张小报看得入迷。

李诚铭唤了一声:“世兄,走,咱们下船弄些好吃食。”

陈胤兆摆摆手:“且等会,让我看完这个。”

李诚铭更是疑惑,好奇道:“世兄这是作甚,怎么看起花边小报了?”

除了邸报外,民间也是有小报的。

不过大多是些情色内容,不堪入目。

他有些怀疑,这世兄是不是出门太久,憋坏了。

陈胤兆心不在焉:“不是花边报,是其上刊载了一本小说。”

说着,他便将此前的几期扔给了李诚铭,自己则是继续津津有味看了起来。

李诚铭下意识接过。

只见上面写着《日月早报》四字,纸质说不上多好,一般水准,但雕版却十分精良。

一手字,显然是积年老匠人。

排版也颇为精美,周围还刻了花边。

抬头日期,右下落款竟然还有通政司的官印。

最令人值得注意的人,上面全是大白话。

李诚铭感慨不已,真是有钱,也不怕浪费纸。

他一下就来了好奇。

干脆把门带上,坐到桌边,随意拿过一期看了起来。

开头就是条大新闻,前司礼监掌印冯保,被顺天府衙役上门抄了家,抄出了二万两白银。

冯保倒台,他自然是知道的,此时被抄家更是情理之中。

其上还有一些时政内容,官位变动,以及颁布的政策,全是大白话。

不过,却没看到陈胤兆口中的小说。

他又换了下一期。

内阁令顺天府重新抄家,检查是否遗漏。

顺天府再抄,果然又抄出四万两白银。

李诚铭啧了一声,又是这戏码。

他继续往下看。

这一期开始,就已然是刊载陈胤兆口中的小说了。

只见抬头五个大字《白话西游记》。

作者佚名,而后又有华阳洞天主人、石穰散人勘校,半庐居士译。

李诚铭一愣,这不是酒楼常听的那些说书吗?

这是按这个写了本小说?

他看到第一章“灵根育孕源流出,心性修持大道生”,啧,还是个心学门徒。

想到这里,便静下心来,缓缓往下看。

本是不屑一顾,但读着读着,就入了迷。

读到四海千山皆拱伏,忍不住击节称赞。

读到官封弼马,忍不住鄙夷天庭,诏安都没气量。

不知不觉,两人这一看,半天就过去了。

等到回过神,已然快傍晚了。

等李诚铭回过神来,才发现已经看完了。

忍不住自言自语了一句:“两个月下来就更了六章!?简直没天理了。”

说罢,李诚铭放下报纸,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。

抬头就看到陈胤兆一脸恨铁不成钢:“世弟如何这般荒废,唤你吃饭你也不理为兄。”

说罢,肚子就是一阵咕噜。

他指了指肚子:“你看,弄得为兄等你等到也饿极。”

“走走走,下船弄些吃食。”

李诚铭心思没在吃饭上。

忍不住问道:“这些小报什么由来,怎么全是大白话,还刊载小说在上面,不觉得浪费纸吗?”

当然,言外之意就是谁家办的报,他要给这作者绑到府上好好更新。

陈胤兆领着他下船,一脸古怪道:“没看到下面通政司的印吗?”

李诚铭一愣。

随即反应过来。

刚看到了,后来看入神就忘了这事。

不过……这是通政司不光发邸报,还开始发小报了?

只听陈胤兆又提醒道:“这西游记,以前可是禁书,你道谁敢明目张胆刊行?”

西游记以前也有好几版本,不过都是民间流传,说书先生口中的活计。

大概只能算是素材。

就这样都被封禁,更别说如今这般编撰成章回体小说了。

李诚铭点了点头:“这倒是,不过方才见全是大白话,有些下里巴人,一时没反应过来。”

二人下了船,便要去寻些吃食。

水手提醒二人,夜间就要发船,尽快归往,二人拱手道谢。

下了船后,李诚铭又随口道:“通政司有邸报,做这小报作甚,还尽是大白话,不觉得有辱斯文?”

他印象中的儒生,个个都恨不得佶屈聱牙,咬文嚼字,巴不得所有人都听不得,好让他引经据典,居高临下解释一番。

陈胤兆也拿不准:“或许……是给黔首看的?”

要是这样,问题就大了。

黔首们应不应该有识字的权力,这是个明面上毫无争论,暗地里却很要命的问题。

二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。

突然见到人流突然攒动起来,纷纷往一个方向挤。

不少人口中惊呼着,就往前方奔走。

二人一怔。

都升起好奇心。

连忙上前叫住一人道:“这位兄台,前面发生了何事?”

那人一脸欣喜若狂,突然被拽住也丝毫不介意,反而面色狂热道:“海青天……海青天复起!如今进京面圣,正途经此地!”

说罢,他一把甩开两人拉扯,往前狂奔。

不消多时,二人身处这街道就是一空。

就连街边摆摊的小贩,也草草收了摊,肩挑着就赶去凑热闹。

李诚铭面色惊叹:“这便是万人空巷?海瑞竟然有这般人望。”

能叫海青天的,不说名字也知道是谁。

陈胤兆摇摇头。

治下和士林有声望就罢了,天津卫黔首哪里能知道海瑞。

他将方才折起来的一份小报递给了李诚铭:“让你别光顾着看小说。”

李诚铭接过小报。

看了一眼世兄,才缓缓展开,看向方才他忽略的内容。

他略过小说,一下便抓住了重点。

这份报上,竟然不仅有海瑞起复的消息,还有其人的经历过往,乃至于一部分治安疏的大白话!

他张了张嘴,掩饰不住的愕然:“竟然……竟然拿世宗做筏?”

海瑞的清名哪里来的?

就是因为当初世宗不顾天下,海瑞情真意挚,上了一封《治安疏》劝谏。

规劝世宗的时候,说出了“天下不直陛下久矣”,“嘉靖嘉靖,家家干净”这种话。

将生死置之度外,直言谏上,说出天下百姓的苦楚,这种种作为,自然得了天下人的认可。

更别说遣散妻儿,准备好自己的棺材放家中,这种极具士大夫情怀的事。

无论是士林,还是百姓,没人不交口称赞。

如今一经刊载在小报上,瞬间能让一县仰慕,夹道以迎。

陈胤兆也止不住惊叹:“伏线千里啊。”

“做到这个地步,恐怕,是有天大的重担压给这位海青天。”

他拽着李诚铭,以往这个方向去凑热闹。

心中却想着,这朝中,要热闹起来了。


张居正视山陵回来了。

只有他提前回来的,其他人还在路上。

因为,张大学士中暑了——是真的中暑。

此时正躺在家中,被儿子张敬修侍奉汤药。

张敬修端着药碗推门而入,走到床榻前轻声道:“爹,该喝药了。”

张居正缓缓坐了起来,接过药碗,一口灌入了口中。

侍奉完汤药后,张敬修一边收拾,一边埋怨道:“非这么急着回来作甚。”

天寿山那地方,固然酷热。

但朝廷大员出行,为先帝择陵,阴凉冰敷一样不少,哪里会轻易中暑。

这分明是故意受暑,好有个理由尽快赶回来。

张居正又默默躺下,没心情应付儿子。

高拱来这一出,连他都始料未及。

不得不用这种方式赶回来,收拾烂摊子。

半途上更是连连惊数,传入他耳中。

一会是冯保东厂被削,李进递补。

一会又是高拱要废除司礼监。

而后听到高拱掀开底牌,要为陈太后加尊号时,他心中也是翻江倒海。

这就是他的金石之交啊,才智手腕果然没令他失望。

正这般想着,二儿子张嗣修突然跑了进来,指着大门方向:“爹!有……”

张居正打断了他,不悦道:“不是说,今日不见客,谁来也不见吗?”

张嗣修大口喘着粗气:“是……是元辅!”

张居正一把掀开被子。

把衣物胡乱一抓,往身上穿。

夺门而出,只剩余音从房间外传来:“去,请来书房见我!”

……

高拱被张嗣修请到书房,看到张居正端端正正坐在书案之前。

一手拿着这几日内阁的条陈汇总,一手端着药碗。

似饮茶一般,嘬了一口,继续翻阅。

“大人在上,元辅来探望您了。”

张嗣修通禀了一声,给高拱看了座,便退出去了。

高拱顺势坐下,摇了摇头:“这孩子,也不知道给我沏杯茶。”

张居正这才看向高拱,不露痕迹的护着自家儿子道:“家里没茶了。”

这借口假得也太没诚意了。

高拱也就随口这么一说,也不是非要喝。

他盯着张居正看了一会,突然笑了:“真中暑了?这么急?”

张居正被奚落,有些赧颜。

放下手中药碗,没好气道:“总不能太医来了看我生龙活虎吧?那不成司马懿了。”

高拱知道这话是在暗讽他。

暗示他如今的作为,颇类司马懿。

他也不计较,反而关切道:“那好好养养,正好一时半会也不太需要你处置公务。”

高拱这人,逆风脾气差,顺风说话损。

张居正实在无奈:“说正事吧。”

高拱点点头:“好,去院子里说?”

身居高位,都有这个习惯。

要么是空旷的大殿,要么是无人的院落。

总之,说正事,不能接受隔墙有耳。

张居正征询道:“扶我一把?”

高拱理都不理他,走到门外,喊了一嗓子:“张小子,过来扶你爹!”

张居正暗道可惜,能让高拱服侍的机会可不多。

高拱这一嗓子,将张居正两个儿子都叫了过来。

一人扶着自家老父亲,一个跟在身后小心伺候着。

跟着高拱走到了院落中央的亭子。

张居正撇开儿子:“好了,下去吧,我与元辅有事要谈。”

知道太多,容易招致祸患。

但在石凳上坐下后,回头见两个儿子纹丝不动。

张居正怒视过去,眼神驱赶。

高拱出面打个圆场:“这是怕本阁欺负你呢。”

“那就让他们听听吧,本阁又不会说什么害人的话。”

张居正无奈。

只得挥挥手,让两个儿子站远点。

两个儿子恭谨退到亭子外,一个恰好能听到,却不让人感觉冒犯的距离。

等只剩下两人,高拱才四处打量,感慨了一声:“你这府邸,真大,比我那破地方好多了。”

张居正没接话:“你家连个凉亭都没有,还怎么谈事。”

高拱笑了笑:“这样不容易被抄家。”

说完这句,他收敛了笑意。

看向张居正,肃容道:“白圭,致仕吧。”

张居正默然。

他没正面回答,反而道:“听说你都容下来杨博、张四维,怎么到我这儿,就劝我致仕了。”

高拱去找吕调阳,张居正自然是不知道的。

但杨博和张四维昨夜亲自上门,他多少是听说了些。

结果也显而易见。

杨博既然出现在廷议上,那就说明高拱轻轻放下了。

否则,今日就不止一个刑部尚书称病了。

高拱没有跟张居正打马虎眼,直来直往道:“杨博、张四维,终究是蝇营狗苟之辈。”

“留他们是为了安抚宣大,我也不惧他们再度暗算我。”

“做个比喻,大概就像《西游记平话》中说的,他们逃不出我的五指山。”

“不止是他们,吕调阳我也可以容忍。”

“只要是我能掌控,又治国有益,我便能容忍。”

“但是你不一样……”

“白圭,致仕吧。”

他没有解释哪里不一样,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要求。

张居正好奇道:“我若是致仕,你准备做什么?真打算做司马懿?”

高拱站起身,拍了拍张居正的肩膀:“试探的话就不必了。”

“本阁可以直言告诉你,我要实相权!”

“收拢司礼监的权势,只是第一步,等到明年改元,我便会请皇帝与两宫,将内阁官署独立出来,增加品秩,在六部之上。”

“不仅王崇古、吕调阳,我还会扩大内阁席位,恢复东西两府,吸纳将才。”

“届时,或许可让你回内阁。”

张居正默默听着。

等到高拱说完,终于叹了一口气:“高肃卿,你这与谋逆几无区别。”

高拱突然哈哈哈大笑。

笑得极为放肆。

他似乎突然来了兴致,也或许是谋划踏出一步,需要人倾诉。

一屁股坐在张居正对面:“好,你我二人,自从先帝登基后,便再也回不去裕王府的光景了。”

“六年余没论道,今日与你好好论一论!”

张居正坐直了身子,作出一个请的姿势。

高拱当仁不让,率先开口道:“《文献通考》说,‘黄帝置六相。尧有十六相。殷汤有左右相。周成王有左右相’。”

“我以为,是伪作。”

“若以《春秋》见,则有襄公二十五年‘嬖,生景公,丁丑,崔杼立而相之,庆封为左相’。”

“但哪怕采《秦本纪》之说,也有‘秦武王二年,初置丞相,樗里疾、甘茂为左右丞相’。”

“只保守计,距今已然二千年矣。”

“层层推进,万世仰尊,太祖何以废之?”

“二千年之于二百年,何如?”

二人都是博学之士,更别说官位到了这个地步,哪能没有半点政治理念?

张居正也不甘示弱:“祖宗不足法!”

“所谓成法,不过是为了朝局稳定,团结各方罢了,哪里是什么万世至理。”

“太祖罢丞相,才是大势演进,与时偕行、日就月将。”

“漫说二千年,便是二万年,也不过冢中枯骨!”

一旁偷听的两兄弟,张嗣修年纪稍小,不明所以。

不由得蹭了一下身旁的兄长:“兄长,这是在论什么?”

张敬修听得全神贯注,被扒拉一下神不在焉回道:“元辅说相制,有历史渊源,经过二千年完善,已然很完备了。”

“父亲说,相制只是为了朝局稳定,过渡而已,历时二千年,已经世殊时异了。”

张嗣修似懂非懂点了点头。

亭中。

高拱嗤笑一声:“好一个大势演进,白圭,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大势演进。”

“上古圣王禅让,儒生们夸耀了近千年,说一千道一万,不终究还是被家天下取代,何也?大势演进也!”

“三皇筚路蓝缕,部族人丁稀少。”

“禅让,便意味着谁都有继任之权。”

“既有内部争夺继任之权,又有前任与继任交接不畅,居于下者,演替之时,更是无所适从,轮轮清算!”

“这便意味着动荡波折!意味着局势动乱!”

“乃至有‘舜幽禁,尧野死’之说。”

“而家天下,便可剔除泰半人继任之权,又有生父亲缘,可传渡权势,得平稳交接。”

“这是朝局必然的选择,这就是大势演进!一切只为朝局稳定!不是因为什么儒生口中的血脉传承,上天之子!”

“朝局,便是大势!朝局,便是天下共识!”

“你道丞相之制何来?”

“为朝局稳定耳!”

“始皇帝殄灭六国吞其领土,百郡之事与日俱增,不得不设左、右丞相,掌丞天子助理万机。”

“何也?大政繁复,需假托人手也!此为朝局稳定计!”

“何为大势?天子垂拱,立相分权,才是大势演进!”

“历朝历代,都削而复强,三省如此,东西两府亦然如此!”

“若非如此,太祖罢相制,为何后世又复立内阁?”

张嗣修又迷迷糊糊看向张敬修。

作为兄长,虽然不想分神,却也不得不解释道:“父亲说到朝局稳定,相制只是过渡。”

“元辅认同了前者,否定了后者。”

“说这相制,就是天子管不过来才演化出来的,还拿秦始皇和我朝内阁举例。”

“意思就是,只要帝制存在,这相制,就是必须的,哪怕废了也会随着皇帝管不过来而复立,譬如内阁,这才是大势演进。”

张嗣修点了点头,总算是听懂了。

厅内。

张居正也不甘示弱。

他干脆不顾病体,霍然起身。

挥斥方遒道:“大错特错!”

“周天子失其鹿,天下逐之。”

“可这诸侯分封之制,却消失无踪,一应改为郡县之制。”

“汉高祖诛除无道,又继承了秦制。”

“两汉开府建制,为节制地方。”

“及至隋唐,分三省,乃节制相权”

“何也?收权于中枢也!”

“相制,不过收权于中枢之过渡。”

“我朝废相制,乃独尊圣帝!”

“内阁,不过天子私署,岂不明证耶?”

这下不用弟弟来问,张敬修直接解释道:“所谓大势演进,便是天命之争。”

“顺,则是应天承命,逆,则是反潮而动。”

“元辅与父亲便在争这事,元辅说相制,代表了大势演进之道,太祖走回头路,早晚要复立。”

“父亲便说,收权于中枢,才是大势演进之道。”

“从先秦至今,都是中枢收权的过程,相制不过临时所需,合当被收归。”

“至于说皇帝政务处理不过来,如今的内阁制度便行之有效,不是非相制不可。”

高拱也长身而起。

一头的大汗,显得激动不已。

他一拍石桌:“若是行之有效,当初内阁班序尚在六部之后,为何如今高居班首?你这是刻舟求剑!”

“如今内阁,岂不正在往相府发展?本阁的所作所为,便是大势演进的一环!”

亭中的张居正双手负在身后,半点不见弱势。

他逼视着高拱:“无端臆测!元辅又岂能知道,这内阁、司礼监演进到最后,不能精诚备至?”

“你才是走回头路的人!”

高拱冷哼一声:“你以为你的尊皇帝威福,便是大势所趋?”

“天下祸福抄于一人之手?”

“难道忘了桀纣之流?”

张居正摇了摇头:“我等辅臣,便为此来。”

“皇帝不贤,便助其守成,皇帝贤明,便能合天下之力!”

“一如汉武扫平匈奴,太祖收拾山河!”

“这,才是大势演进!”

张敬修听得入神。

等到被弟弟挠了挠后背才反应过来,解释道:“父亲的意思是。”

“皇帝始终是天下共尊,只有其能整合天下,建立不世之功,若是分权,中枢必定势弱,便做不得倾全国之力的大事。”

“至于皇帝若是不贤,有人辅弼尚可守成。”

“可若是分权,或许下限高些了,但再也不能整合天下之力行大事了。”

高拱拂袖。

背对张居正,反驳道:“中枢是中枢,帝相是帝相。”

“两汉时,网罗天下英杰,三公开府建制。”

“及至隋唐,再开科举,分三省,拔擢有识之士为相,共议国政。”

“天下大势,乃天下百姓之功,如此,才是合天下之力!”

“我要的,是收天下之权,于中枢;分中枢之权,于帝、相。”

“届时,众人齐心,未尝不能有太祖高皇帝之功德。”

张居正有些疲惫,缓缓坐了下来。

心中却是感慨,他与高拱的分歧,已然不能弥合。

他明白高拱的意思。

中枢揽权归揽权,但不意味着皇帝就该大权在握。

丞相是通过选拔的,通过科举公平选拔,才能带代表天下人的利益,为天下百姓说话。

说到这一点,他终于失去了劝诫高拱之心。

他本着有始有终的态度,略显疲惫地开口道:“天下百姓……”

“高肃卿,什么是天下百姓?”

“春秋时,贵族是天下百姓。”

“两汉时,世家豪强是天下百姓。”

“两晋时,门阀是天下百姓。”

“隋唐时,名门望族是天下百姓。”

“前宋时,士大夫是天下百姓。”

“高肃卿,垄断上下,寡分权势的‘天下百姓’,你是真没在史书上见过吗?”

“你的相府,有何不同?难道届时又让这些人朋党林立……”

话未说罢。

高拱勃然大怒:“科举亦有大势演进,必能有选无类,网罗天下有识之士,可得君子群而不党!”

张居正也怒意喷涌:“你们这些结党犯上之辈,让你们把持科举,还怎么有选无类!”

两人凛然逼视,互不相让!

两位小张见势不妙,连忙上前来劝。

张居正别过脸:“道不同!”

高拱啐了一口:“竖子不足与谋!”

张敬修连忙挡在老父亲身前:“元辅,岂可对子骂父!”

张居正把儿子拉回来。

语气坚定道:“元辅,不必说了,我必不会致仕,明日便要与会廷议!”

说罢,他便伸出手掌,显然是送客的意思。

高拱拂袖而去。

背对众人放话道:“若是我胜了,便给你家抄了,必让你过几年苦日子冷静一番再回内阁。”

张居正也侧过身子对他背影,挖苦道:“我胜了就不能给元辅保证了,元辅还是盼着届时冯保不会赶尽杀绝吧。”

高拱迈开脚步,负气而走:“要是你连冯保都管不住,休怪本阁撰书辱骂你这厮。”

张居正目送着高拱离去。

他知道。

这一场见面之后,就是分道扬镳,就是敌我分立。

这一幕,他莫名在记忆中寻到类似的场景。

张居正福至心灵,突然叫住走到门口的高拱,朗声道:“朝局胜负、天下兴亡,元辅且看我作为!”


御史唐炼是嘉靖四十一年进士,没入得了翰林院,被下派到地方,任了个宝坻知县。

任上修城浚濠,因守城功,入了高拱的眼,这才擢升为工部主事、又改御史。

这就是最典型的官场举主关系。

每次高拱被弹劾,按例上疏致仕的时候,唐炼都会与其他高拱门生故旧一起,乞留元辅。

就是这种角色,如今竟然跪地嚎啕,要与高拱撇清关系!

乃至于能说出,高拱丧心病狂这种话。

这是不惜做个反复小人,连士林清名都不要了啊!

还未看过奏疏的朝官更是惊慌不已,高拱到底在奏何事,连这种死党都弃他而去!

朱翊钧看向唐炼:“唐炼,朕是让诸卿议事,不是给你攻讦同僚的。”

“元辅德高望重,乃是我皇考所留辅政大臣,岂容你随意贬损!”

虽然高拱着实惊到他了。

但还不至于让他失了理智。

这事可大可小。

往小了说,只是一时心急,思虑不周全。

往大了说,就是造反!

要是他脑抽,非定性为后者,就是要掀桌子了,不到最后一刻,他怎么忍心让朱希忠举起屠刀?

这事关朝局稳定,万万不能乱说。

就像这口不择言的唐炼,要是高拱是丧心病狂,那重用他的先帝算什么?辅弼的新帝又算什么?

斗争是有胜负的,但要是连丧心病狂这种话都安到人身上,局面会容易失控的——除非这偏殿他真安排了五百刀斧手,否则高拱不能丧心病狂。

等纠仪官将唐炼呵斥离廷之后,百官都尽数看完了高拱的奏疏。

期间,刑部尚书年老体弱,不堪久站,晕厥了过去。

众人施救,肢体反应一切安好,就是眼睛睁不开。

这更让那些高拱的党羽,面色惶急,手足无措。

朱翊钧将一切都看在眼里。

高拱的奏疏威力这么大吗?自然是有的。

所谓急新政五事,哪五事。

简单而言,其一,御门听政时,各衙门奏报,玉音亲答,也就没司礼监什么事了。

其二,帝在视朝回宫后,亲自处理奏疏,也就是不让两宫插手奏疏了。

其三,凡事必须当面奏报。如果皇帝在宫里呢?遇到紧急重要的事情,要允许臣子们随时请见,任何人不得阻拦。

其四,皇帝的诏令,必须经过内阁同意,才能施行。

其五,也不能留中不发,要是头铁?那第三条就是量身打造的,届时就别怪半夜被薅起来。

任意一条,都能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。

更别说五事一并奏上。

能逼得冯保和朱翊钧都站在了一条战线上,压力可想而知。

朱翊钧倒是很想部分同意。

譬如其一废除司礼监之类的,正好帮他扫除冯保,要是日后忙不过来,他大不了再复立就是。

但其余的……就只能摇头了。

第二条看似在为皇帝张目,但别忘了现在主少国疑。

一旦将太后排除在外,让他孤零零直面内阁,就不好玩了。

后面三条更是让人怀疑,高拱是不是脑子发昏了。

不经内阁同意,诏令出不去紫禁城,那到底你是皇帝,还我是皇帝?

还想随时奏报,要是朕半夜睡觉都能被你薅起来,那我还做这个做皇帝干什么?

朱翊钧看向吕调阳:“对于元辅所奏,吕卿,你怎么看?”

他自然是明白冯保为何给他拉出来顶上。

高拱这奏疏,最好在廷议阶段就给他按回去!

否则,一旦到了宫里,届时附奏的,就不是廷议这二十多张嘴巴那么好管了。

从地方督抚、布政司,都有高拱的门生故旧。

若是真闹得沸反盈天,再想轻飘飘把这封奏疏打回去,就没这么简单了。

所以,必须他出面,在廷议上,就把这事掐断。

这恐怕是昨日冯保跟吕调阳商量好的对策之一。

他也很默契地接招,当先就问吕调阳怎么看。

吕调阳早有腹稿,躬身回道:“对此,臣以为不然。”

“陛下龙体未发,不仅笃学日讲,还要临朝听政,待孝期结束后,御射兵事也需学习。”

“元辅一味揠苗助长,又是玉音亲答,又是处理奏疏,还要随时接见大臣,臣以为,决然不可取!”

这态度表得很明白。

皇帝本来年纪就小,还要长身体,弄这么多事,根本管不过来。

高拱这奏疏,显然是别有用心!

朱翊钧点了点头,又看向王国光:“王卿,你怎么看?”

他点的顺序,自然是有算计的。

先把反对的人都点一圈再说。

人心从众且不论,光是这一个一个都反对,后面那些犹疑不定的,光是心理压力就能给他头按回去。

王国光躬身回道:“臣也以为不然。”

“光是这句‘御览毕,尽发内阁拟票呈览,果系停当,然后发行’,就实在不妥。”

“国朝惯例,并非所有奏疏,陛下都需发内阁拟票,才能发行。”

“譬如内廷之任免,便从不过廷议,否则,昨日李进提督东厂,为何不发内阁议论?”

这话既是替皇帝说话,也是在提醒皇帝,这其中是实打实地侵蚀权柄。

生怕皇帝年纪小,看不懂其中内涵。

朱翊钧一笑,转而看向冯保:“冯大伴,王卿说的似乎有些道理,你以为呢?”

冯保面无表情:“陛下,元辅既然不需要司礼监批红,那为何不直接奏请掌印?”

这话就杀人诛心了。

你内阁又要提案权,又要一票否决权,皇帝诏令还要听过内阁,那你怎么不干脆把玉玺也拿过去?

朱翊钧没接这话,继续一个个点过去:“杨卿,你以为如何?”

杨博忙道:“陛下和太后的意思,就是我们兵部的意思。”

这个老滑头。

高拱的门生故旧,朱翊钧一概不问,将诸如葛守礼、韩楫、雒遵等人晾在一边。

等能问的人堪堪都逼着表态之后,廷上就只剩下高拱的人。

好在,总算是接近半数了。

朱翊钧略过某些人,自顾自说道:“元辅这奏疏,半数廷臣都不认可,就无须再议了。”

“不妨让元辅回去润色修改一番。”

等修改润色一番,高拱致仕的奏疏,就已经批红了。

吕调阳当即下拜:“陛下圣明!”

王国光、杨博、张四维等人有样学样,纷纷拜倒恭领圣谕。

朱衡等慢上半拍,也连忙附和。

此时,众人纷纷余光看向葛守礼。

只见葛守礼呆愣了片刻,终于还是下拜领命。

百官这才纷纷松了一口气。

哪怕是御阶之上的朱翊钧跟冯保,都忍不住对视一眼,长出一口气。

就当二人放松下来的时候。

突然。

方才被冯保派去领高拱致仕奏疏的太监,一脸惶急地从侧殿转了进来。

朱翊钧看到这一幕,心中咯噔一下。

就看到那太监附在冯保耳边耳语了两句。

冯保面色大变:“什么!?”

而后竟然不顾礼仪,直接转身下了御阶。

拽着那小太监,从侧面径自离开常朝了!

……

冯保能走,朱翊钧却不能这么随意撂挑子。

他一直静静坐到廷议结束。

又不是兵变,哪有这么多争分夺秒。

掌权者,每逢大事有静气,也是一项重要的素质。

廷议结束,百官散去,朱翊钧只叫住了吕调阳。

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文华殿。

朱翊钧率先问道:“吕卿,难道没有事要教朕?”

吕调阳打着太极道:“陛下有惑,臣知无不言。”

朱翊钧没心情跟他弯绕。

摆了摆手,直接问道:“吕卿对元辅的奏疏怎么看?”

吕调阳迟疑道:“陛下,臣廷上作答过了……”

朱翊钧停住步伐,霍然回头。

双眼定定看着吕调阳,一字一顿道:“吕卿,事关重大,莫要虚言应我。”

吕调阳躲闪不得,只得叹了口气,无奈道:“陛下既然知道,非要催逼微臣作甚。”

这话已经是发牢骚了。

吕调阳是真怕又说错什么话。

朱翊钧摇了摇头:“元辅逼迫于朕,二位阁老不在,朕也只能信吕卿了。”

说罢,似乎意兴阑珊。

也不等吕调阳作答,便又抬起脚步继续往前走。

吕调阳看着皇帝无助的背影,莫名有些无措。

他顿了片刻,终于还是咬了咬牙,快步跟他。

走到皇帝身旁,低声道:“陛下,元辅此举,乃是要废黜司礼监!阻绝两宫!甚至限制陛下!”

“有违人臣之道,臣必不能忍!”

朱翊钧这才放缓脚步,等吕调阳跟上。

他偏过头看着吕调阳,寂寥地说道:“吕卿,元辅何以如此待朕?”

吕调阳默然。

两人一问一答之间,远处张宏,一路小跑了过来。

张宏到了进处,并未直接开口。

只看了一眼吕调阳,眼神征询朱翊钧。

朱翊钧怫然不悦:“吕卿乃是肱股之臣,说给朕知道,就是说给吕卿知道,何必遮遮掩掩,奏来。”

张宏躬身应是,禀道:“陛下,方才通政司那边出了点事端。”

“冯大珰的人去取奏疏,通政司却说奏疏已经被司礼监取走了。”

“两方争论了起来。”

朱翊钧听罢,深吸一口气,避免喜怒形于色。

他揉了揉眉心,显得有些头疼。

吕调阳却忍不住,直接问道:“冯大珰不是去了么?闹出结果了么?”

张宏瞥了皇帝一眼,见没有反对,心里就有了底。

对吕调阳点了点头,回道:“冯大珰回司礼监就为这事,自然是问出来了。”

“是当值的随堂太监,将奏疏取走了。”

吕调阳一怔:“奏疏呢?”

朱翊钧突然抬手,打断了二人。

他神色莫名,喃喃道:“奏疏……送到慈庆宫那边去了吧?”

吕调阳反应过来!

悚然一惊!

他猛地看向张宏,希望从他这里得到答案。

在吕调阳惊骇的眼神中,张宏缓缓点头:“是,随堂太监将奏疏,呈递到陈太后那边去了。”

朱翊钧点了点头。

他闭上眼睛,喟然一叹。

拨云见日,水落石出。

原来如此,一切就说得通了。

虽然慢了半步,但他终于明白了高拱的依仗是什么,也终于意识到高拱的谋划是什么。

难怪。

难怪高拱敢呈递这道《新政所急五事疏》。

难怪他与陈洪关系匪浅,当初高拱弹劾冯保,陈洪会替他暗递奏疏。

难怪高拱敢肆无忌惮封驳李氏的令旨。

难怪高拱敢承诺王崇古内阁之位,敢丝毫不在乎皇帝的教育权。

难怪他此前发现两宫关系不睦。

也难怪他穿越之后,第一次去见陈皇后,吃了闭门羹。

一个个的,都是演员啊。

他突然理解,为何历史上李氏为何那般矛盾的行为。

若是觉得高拱专权,便要将他罢黜,那此后的张居正不是更甚,为何就可以放任?

她偏偏赶走了高拱,又让张居正以首辅之身,掌吏部,为帝师,封柱国。

这完全是高拱的进阶版,为何又能容忍了?

就算有冯保说好话,多少也会警惕才对。

原来,根子在这里……

他突然联系起来,历史上高拱被罢黜之后,张居正第一件事,就是为两宫加上一样的封号,抹去了李太后最后一点弱势,让李太后与陈太后平起平坐。

他突然明白过来,冯保这般欺负万历皇帝,让皇帝愤愤评价为“欺君蠹国,罪恶深重”,都没被诛杀,被李氏护着,只赶到南直隶正寝。

朱翊钧本是忘了这些细节。

如今一联想,突然想了起来这些细节。

他甚至想起,高拱被罢黜之前,这道不记得内容的《新政所急五事疏》,分明是通过了!

那句“入四日,报曰:览卿等所奏,甚于新政有禆,具见忠荩,俱依拟行。”,萦绕在眼前,挥之不去。

是谁通过的?

皇帝和李太后决计不会通过这道奏疏,还能是谁,不言而喻。

朱翊钧终于,豁然开朗。

历史的迷雾,半遮半露。

实录的记载,掩过饰非。

当真是给他藏了好大一个惊喜!

一切都想通之后,他突然一笑,谁说这位首辅不擅权谋的。

朱翊钧看向吕调阳:“吕卿,不妨回礼部看看?朕猜的不错的话,元辅今晨应当在礼部。”

吕调阳还在失神。

他闻言,抬起头愣道:“陛下的意思是……?”

朱翊钧摇了摇头,没答话。

就这样站在路边,静静候着。

不多时。

蒋克谦出现在远处,一路奔来。

朱翊钧朝吕调阳道:“吕卿,朕与你作个赌,若是元辅今晨是在礼部,你之后便入阁辅政,辅佐朕推行新政,如何?”

吕调阳听到这话,心神一乱。

正要答话,却见皇帝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,迎着蒋克谦而去。

吕调阳脑中还在嗡嗡,下意识跟上。

刚走到近前,便听皇帝说道:“是元辅的事?”

蒋克谦只来得及大喘几口气,急道:“元辅今晨在礼部,议定了两宫的尊号!”

吕调阳心神一震!

结合方才奏疏被取走一事,也终于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!

他抱着最后一丝侥幸,问道:“给两宫,议了什么尊号!?”

蒋克谦是个办事的。

他记不住这些东西,便用纸笺誊抄留存。

此时被问及,便从袖中拿出纸笺呈上。

吕调阳看向皇帝,只见得皇帝随意摆了摆手。

他这才小心接过。

一遍扫过,失声喃喃念道:“两宫尊号,仰考旧典,惟宪宗皇帝,尊嫡母皇后为慈懿皇太后,生母皇贵妃为皇太后。”

“今日事正为相同,是故,尊圣上嫡母皇太后为,仁圣皇太后。”

“尊圣上生母皇太后为……皇太后。”

一句话念完,突然踉跄两步,双手突然无力,任由纸笺飘然落地。

一旁的张宏眼尖,连忙将吕调阳扶住。

吕调阳回过神来,看向皇帝,涩声道:“臣,即刻回礼部!拦下礼部的奏疏!”

朱翊钧点了点头:“张大伴,替朕送一送吕卿。”

他看着吕调阳走远。

缓缓俯下身拾起那张纸笺。

他心中自然知道,现在吕调阳回去为时已晚。

高拱在廷议上,用急五事疏,让他们不得不应对。

就是为了趁着吕调阳不在,跑去礼部部议,跟侍郎、祭酒们议定两宫的尊号。

再借着内阁只有他一人值守的时机,通过拟票。

眼下奏疏,恐怕已经一并送到陈太后身边了。

别看着区区二字之差。

这是位份,这是大义,这是名器。

二字之差,立分高下!

真要让这两个字尘埃落定,皇太后面对仁圣皇太后,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。

高拱有陈太后支持,几乎是李太后和张居正的翻版。

甚至还要更进一步!张居正行事都还得看冯保脸色呢!

高拱若是真将司礼监的权力,收归到内阁,再借由陈太后代行皇权。

所有人,都要被高拱压得喘不过气!

朱翊钧都怀疑自己这身份,是不是什么先天被压制圣体。

未成年的皇帝,稍有不慎,就要吃个不孝的名头。

亲娘还好,来个不是一条心的野生母后,还拿什么跟高拱争?

高拱!

好个高拱!

这天下英雄,当真如过江之鲫!

朱翊钧将纸笺收入怀中,记下这次教训——史书的半遮半掩,终是让他吃上了苦头。

他看向蒋克谦:“去,让陈名言今夜来乾清宫见我。”

“朕先去见见日后的‘仁圣皇太后’。”

高拱这一手羚羊挂角,固然让他惊叹。

但他可没忘记,历史最后高拱还是被罢免了。

这一局,还没完!


“应然归圣,实然归朕。”

这句话,注定了要在史册上大书特书。

这一日,皇帝朱翊钧,借着廷议,宣称与诸圣划道而治。

精神的延拓,由孔圣也好,王圣也罢,自行去钻研;但自然的运转,皇帝明言,他心中有惑,只有明证可解。

又以道门捐赠、内廷牵头、礼部配合、工部出力,筹备一座学院,专事哲思,例如宣称与明证的因果关系、明证的标准、得来明证的方法等等。

同时,暂定第一任山长由礼部侍郎马自强兼任,暂定左右副山长分别由,大理寺左少卿李幼滋,国子监祭酒陶大临兼任。

毛发逐渐稀疏的工部尚书朱衡承诺,定然在一月以内竣工学院,为改元贺礼。

……

十一月一日。

还有十天就冬至了。

天气已经逐渐寒冷了起来,昨夜一场小雨,更让今晨的风格外刺骨。

若是先帝在时,这个时节,朝臣们就要逐渐开始迟到,甚至不朝。

奈何两月前考成法就像一座山一样,压了下来,逼得人不得不从温暖的床榻上爬起来。

暗中咒骂两句张居正,便穿戴好进皇宫坐班。

每月初一十五,本是该大朝会面圣,但两宫跟内阁都以为,新帝学业繁重,又需听政修习,实在不好再添负担,便商量着改元之后再启大朝会。

既然大会不开,那自然是要开小会的。

廷议照常举行。

今日参加廷议的人,似乎是约定好的一般,刚一踏入文华殿,就要被一道身影吸住目光一时半刻。

至于为何一抬头就能看到这道身影?自然是因为众臣仿佛躲避似的,纷纷离远了半个身位,以至于这道身影周身,腾出了一个小空地。

这般受朝臣排挤的,自然就是海瑞了。

海瑞昨日将老母安顿好了后,今日一早,便去都察院报道了,而后被葛守礼带来了廷议。

今日廷议时间紧任务重,众臣与皇帝互相走了个过场,便开始了正事。

先是漕运总督王宗沐的奏疏。

户部尚书王国光出列道:“漕运衙门上了道奏疏,户部不能专擅,大家议一议吧。”

“漕运总督王宗沐条陈漕宜事:恤重远之地。漕运惟湖广永州、衡州、长沙,江西赣州四府道路极远且险,议将漕粮一十万四千七百八十三石八斗,每岁坐准改折。

“直隶苏州、松江、常州、浙江嘉兴、湖州五府粮数过多,议每岁照白粮之多寡分摊改折十万石。如河南、山东,坐折例派拨无单无船之卫所轮流歇运,以示优恤。”

简而言之,便是要将内陆四府的粮税,改为折银缴纳,不用再缴实粮,而差的这部分实粮,用两淮五府补上。

这话刚落,群臣就面面相觑。

实物就是实物,至多只能踢斛淋尖,吃点损耗。

但若是折银缴纳,百姓就得再倒倒手,这其中的油水可不一样。

将两淮的折银份额改成了实粮,就是将油水让了出去,这分明是在侵夺两淮的利益啊!

这是王宗沐开始了,还是皇帝要开始了?

自从海瑞回京,就屡屡有要动两淮的风声,今日一上朝,就看到海瑞这杆子杵在那里,现在又来这么一道奏疏,怎么看都有些巧了。

不知哪些人交换了神色。

一番意见交流后,刑部右侍郎毕锵出列道:“我曾在地方上做过事,在湖广、南直隶等地都有些资历,恰好有些了解。”

“此事决计不可行。”

毕锵是嘉靖二十三年进士,后历任浙江按察司提学副使、广西布政司右参政、按察使、浙江布政司布政使、湖广布政司左布政使。

而后在南直隶应天府做过府尹。

他口中的在地方做过事,自然是有分量的。

“王宗沐说这五府粮食过多,那是不懂地方事情,这五府粮食固然多产,耗费也多。”

“除了自用,还有官府征用酿造、与海外贸易等等,实际所余粮食,根本不多!”

言之凿凿,又加上确实有地方履历,说服力极强,众人纷纷点头,以示认可。

吏科都给事中栗在庭冷不丁问了一句:“毕侍郎是南直隶人吧?”

话音刚落,毕锵脸色立刻涨红,扭头质问道:“栗给事中什么意思!”

栗在庭低下头,仿佛没说过这话一样。

王国光出面接过话茬:“好了,咱们就事论事。”

工科给事中张道明,也出列道:“此事,还是不要开先例的好,否则容易加剧南北对立。”

这话点到为止,但意思却很明显。

朱翊钧饶有兴致地在屏风后面,翻阅起了这人的卷宗。

张道明,浙江余姚人,隆庆二年同进士出身。

这道转移支付的事,自然是投石问路的,也好看看南直隶在朝堂上声音有多大。

要动两淮,不可避免要得罪南直隶。

什么叫两京,说白了就是两套中枢班子。

行政上地位高也就罢了,财政上,南直隶也占据了天下财税大半。

除了兵权之外,跟二号朝廷没什么区别,一如东北划局,随时能天冷了加件衣服的那种。

哪怕没有二心。

也始终势力过于庞大,让北直隶投鼠忌器。

眼下他要动两淮,都不得不拿出平叛的架势应对,才敢让海瑞出门。

卧榻之侧,有着这么一个庞然大物,朱翊钧都不知道之前这些皇帝,是怎么能睡得着觉的。

廷议还在继续。

除了这二人外,又陆陆续续四人出列,言说王宗沐奏疏何处不好。

毫无意外地,此事被议了否,将奏疏打了回去。

但气氛都到这里了,自然还有下文。

工部尚书朱衡出列道:“漕运总督王宗沐奏:海运抵岸。”

说罢,就要回列。

朱翊钧以手扶额,技术官僚这么难沟通么?

他无奈,只能隔着屏风提醒道:“朱卿,不妨说清楚些。”

朱衡这才反应过来,连忙补充道:“王宗沐言,海运不行,已百六十余年。”

“此前王宗沐任山东左布政使时,因胶河之议,详考前代沿革始末,向内阁条陈海运十二利。”

“言说,海运势在必行!”

“被廷议否决后,无意间被先帝所知,乃拟今年通海运,试行一番,再观后效。”

“王宗沐任漕运总督后,亲试六船过海,近日相继抵岸。”

“乃提议工部,海运与河漕两途并输,诚为国家千万年无穷之利。”

朱衡一口气说完,施施然回了班列。

但朝官犹如炸锅一般,争相窃语了起来,还是纠仪官呵斥了一声,众人这才停下耳语。

这可是近海海运。

说白了就是靠海上航线,完成内陆货运的需求。

从东南,从海上到浙江,进两淮,乃至从海上到山东,进天津卫。

说是海运,实则这跟漕运一个赛道啊!

赤裸裸抢人饭碗的事。

王宗沐此前的《海运条陈十二利》,已经详细论述过此事。

大家都看过,什么反应?

用王宗沐自己的话说,就是“群听骤闻,相顾疑骇”,反对声音之大,不绝于耳。

现在又来?

不少人蠢蠢欲动。

有人一马当先,户科都给事中贾待问出列道:“此事,我有耳闻,南京户科,恰好有此事奏。”

众人都向他看去。

贾待问是隆庆二年进士,历任吏部、工部给事中,八月方才升了户科都给事中。

此人虽然不是南直隶人,但两个儿子,分别娶了前中极殿大学士,南直隶人李春芳的孙女,南京户部尚书曹邦辅的女儿。

自家女儿也嫁到了南直隶去了。

可以说贾待问就是南直隶的代言人。

只见贾待问拿出一道奏疏,递给众人,自己则开口道:“南京户科给事中张焕,陈条反驳了王总督的奏疏。”

“总督王宗沐,奏报海运米十二万石,从淮安出发,依次抵达天津,并最终到达港口,粒米无损。”

“但实则,坊间传言称有八艘载有三千二百石米的船只遭遇风暴,损失殆尽,杳无音讯!”

“据说,王宗沐预先料到可能会有这样的损失,因此派人携带三万两白银购买粮食以作补充。”

“这是欺天大罪啊!”

又是一阵喧闹。

突然,御阶上的屏风被撤了开来,群臣见怪不怪。

皇帝一脸失望地看着贾待问:“坊间传闻?”

“据说?”

“贾卿,朕此前才疑虑了这种事,二者奏疏有出入时,朕该以何为主。”

“总督王卿,言十二万石颗粒无损,是有十二万石粮食在船上作为‘明证’。”

“给事中张卿,言三千二百石损失殆尽,却只是‘坊间传闻’、‘据说’。”

“这叫朕何所从?”

贾待问面色一变。

连忙开口解释道:“陛下,言官有风闻奏事之权!”

朱翊钧摇摇头:“贾卿,朕没有不让言官奏事,但既然这种地方上的事,朕鞭长莫及,你们就不能体谅一下君父,去探查一番‘明证’再上奏吗?”

不知这话是不是提醒了某人。

栗在庭突然也出列道:“对啊,贾给事中,怎么王总督和张给事中的奏疏同时到的,张给事中还能反驳王总督?”

“是未卜先知,还是偷窥奏疏?亦或者,干脆是王总督身边有什么不干净的人?”

“我朝的封疆大吏,这般赤身裸体的吗?”

朱翊钧朝栗在庭投去欣赏的目光。

明里就算了,暗里还是得赏他点什么。

近海海运这事,不是没有由来的。

虽说风暴、触礁等事风险极大,但总不能因噎废食。

此前高拱当权的时候,就一心想开海,顺带把近海海运的事也做了。

就有了王宗沐《条陈海运十二利》这事,而后授意王宗沐试行,也是高拱向先帝请的旨。

如今朱翊钧接收了高拱政治资源,此事自然也接了下来。

继续尝试海运,既是时代的需求,也是为了动漕运所做的准备工作。

等海瑞动两淮漕运,难免不会出乱子,届时,海运多少也能临时做个备用。

免得被人用“大局”胁迫。

栗在庭助攻后,贾待问就要反驳。

但首辅张居正突然出列,接过话茬:“此事我也记得,先帝下诏试行时,应当令工部随行了吧?”

朱衡突然被点到,有些怔愣。

想了好一会,才道:“有二名主事全程跟随,但没听闻有什么倾覆之事。”

他迟疑道:“不过臣以为,即便有倾覆,也应当继续探索海运吧……”

众臣看了一眼这技术官僚,敢情还没明白在争论什么事呢?

这哪里是技术问题,这是政治问题。

要是走海运,那漕运怎么办?

这可是百万漕工衣食所系,不是行与不行就能定下来的。

王宗沐真是不当人子,好好一个漕运总督,挖自家墙角。

礼部张四维出列,打着圆场道:“如今实行海运,好比在北方尝试种植水稻,起初应少量试验,观察是否适应当地的气候条件,再逐步推广。”

“同样道理,河运与海运的长期与短期适宜策略,也应根据实际情况灵活掌握。”

朱翊钧深深看了一眼张四维。

口中赞道:“卿老成持重之言。”

心中却暗自警惕,如今的乡党以晋党最甚。

但南直隶的乡党也不容小觑,后世的浙党、东林党,都是从泛南直隶乡党分流出去的,可见势力庞大。

如今若是泛南直隶乡党,与晋党合流,事情就不好玩了。

朱翊钧又看向王国光:“王卿,户部什么意思?”

王国光早有准备,沉吟片刻才道:“之前科道官员提议表彰海运的功绩时,我们曾指出,长远来看,依赖河道是根本,而海运是应对当前紧急情况的手段。”

“我们则认为,鉴于海运风险难料,应当先熟悉这条路线,以备不时之需。”

“所以,户部提议,不妨在元年,适度再度增试海运之行。”

朱翊钧点了点头,没表态。

面色温和看向张居正:“元辅,内阁这边怎么看?”

张居正瞥了皇帝一眼。

还是开口道:“南直隶言官所言,只是传闻,难以深入追究,但对于敢于担当的官员,应从宽处理,以观后效。”

“更何况,海运涉及人数众多,包括来自几个省份的人力,历时数月,穿越三省,参与其中的官员、守令、守备以及水手等数百人,若有沉船事件,不太可能只有言官提起。”

“那三万两白银出自淮库,有账可查,雇佣的人力船只也有明确记录,陛下,不妨令户部协同都察院,通过巡按御史进行核查。”

“至于海运之事,臣以为王尚书所言,是谋国之论,内阁附议。”

朱翊钧点了点头:“那卿稍后奏拟到司礼监。”

二人三言两语,就将此事定了下来。

贾待问脸色阴沉,这皇帝,可比先帝难糊弄多了。

这就罢了,还有当朝首辅助纣为虐,真是国将不国!

他回到班列,不着痕迹看向张四维一眼,只得了一个摇头的回应。

呸!拿了好处就象征性出力,早晚你晋党也得试试这滋味!

心中发泄了一通,无奈只能与几位同僚交换眼神,示意从长计议。

贾待问本以为事情到这里,也就够了。

连连针对两淮,所谓事不过三,接下来应该没他们什么事。

但……

内阁次辅高仪,出列道:“内阁收到数份弹章,人证物证俱有,拟下三法司共审。”

他拿出几分奏疏,供朝臣传阅。

自己则看着刑部尚书王之诰、都察院都御史葛守礼、大理寺卿陈一松三人。

开口道:“是关于两淮都转盐运使,王汝言。”

“贪赃枉法、中饱私囊、勾结盐商、克扣税款等凡十二条罪状。”

“案犯已被收监到漕运衙门,人证物证俱在北镇抚司。”

“三位,你们看谁来办这案合适?”

贾待问、张道明、毕锵等近十人,纷纷不约而同看向海瑞,面色狂变!

刑部尚书王之诰摇摇头:“两淮鞭长莫及,刑部手上案子多,就不去人了。”

“不妨下南直隶刑部,配合都察院御史调查。”

这种涉及到官吏的,一般是都察院主导。

刑部授权给南京刑部,倒也合理。

大理寺卿陈一松还未发言,张居正抢过话头:“南京的大理寺致仕数人,尚未补缺,恐怕不便这样。”

大理寺少卿陈栋一脸自信出列:“大理寺少卿栋,愿领此职。”

皇帝欣慰开口:“陈卿果是当仁不让,那便陈卿吧。”

宛如唱戏一般,各自有各自的台词,眨眼之间就将事情定了下来。

朝臣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。

此前吹风,要动两淮盐政,本以为还有时日准备,谁知道内阁不声不响,就拿下了一名两淮都转盐运使!

这是蓄谋已久啊!

分明是早就给人拿下了,就等着海瑞入京,今日海瑞一上廷议,就立刻把这事拿出来称量。

众人越过葛守礼,目光死死钉在海瑞身上。

果不其然。

只见葛守礼也看向海瑞,颔首道:“督理两淮盐课兼理河道,是佥都御史海瑞职责。”

海瑞一步踏出,朝着皇帝,一脸刚毅肃容:“职责所在,臣必办好此案!”


趁着李贵妃心情好转,朱翊钧找个了间隙,把张宏请罪的札子转交给了李贵妃。

“张宏说,以前在针工局当差,伸手拿了些。”

“如今得了娘亲的赏识,恩同再造。生怕出了事给娘亲脸上抹黑,不敢有丝毫隐瞒,特意向娘亲请罪。”

李贵妃信手翻了翻。

看了一眼,就扔一边去了:“还算是忠心,行了,我知道了,让他下不为例吧。”

随便一句话就打发了,显然是李贵妃对太监伸手这事,已经司空见惯了。

朱翊钧应了一声,没再说话,这事在李贵妃眼里,反正与他无关。

李贵妃也没将这当回事,随后又兴致勃勃地,开始拉起了家常。

什么勋贵命妇的八卦、自家老爹想封爵等等。

朱翊钧就在一旁频频附和,跟着李氏的情绪,要么唉声叹气,要么义愤填膺,俨然同一阵线的妇女之友。

过了一会,宫女拿了些瓜果来。

李贵妃叫停了自家儿子揉肩,说道:“听闻你不吃糖了,我让她们把糕点换成瓜果了,来,尝尝。”

朱翊钧看了一眼,盘中有些鲜笋、石榴、杏子这些。

竟然都是他爱吃的。

扔了一颗在嘴里,味道竟然出奇地好,他不由问道:“这是今年的贡品?”

李贵妃点了点头:“都是各个布政使司送上来的,爱吃就多吃些。”

朱翊钧突然想到什么,讨好地笑道:“娘亲,儿臣可否跟娘亲讨个恩典?”

李贵妃狐疑地看了他一眼:“又想折腾什么。”

朱翊钧摇了摇头:“娘亲,不是折腾。儿臣昨日首次视朝,才知道国事艰难,也感慨诸位臣工殊为不易。”

“娘亲,你可以知道,朝官已经欠了好几个月的月俸了。”

“大行皇帝留下的顾命大臣,儿臣的先生,高仪高阁老,如今五十又五,却还是居无定所,只能四处租住。”

李贵妃当然不知道这些事。

她愣了一会,奇道:“我朝官吏不是都以贪污为生吗?”

这下轮到朱翊钧失语了,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做答。

合着这位农家出身的贵妃,对朝官是这种印象?

也不知道进宫前都经历了什么。

朱翊钧只能默默挽尊:“高阁老这样的清流人物,应当也不少。”

李贵妃哦了一声,还是有些难以置信,好奇问道:“那你想讨什么恩典。”

朱翊钧看着这盘瓜果,说道:“娘亲,这贡品味道颇为鲜美,不妨让诸位臣工都尝尝,以作勉励。”

“再者……娘亲方才也见我背诵了,我那先生教我良多,儿臣心中实在感激,也不忍自家先生这般窘迫。”

“能否借着这个名目,赏赐些日用之物,补贴家用?”

李贵妃摇头失笑:“你啊,还真是……”

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,只继续道:“好吧,这事我应了,你跟着先生好生学习就是。”

朱翊钧心底一松,连忙谢过:“多谢母妃。”

软刀子,最杀老实人。

高仪,君父如此待你,你当真能铁石心肠吗?

……

深夜,成国公府。

本该熄灯休息的时候,书房里却灯火通明,不时传出谈话的声音。

“爹,仲父,这会不会是张宏那竖阉,拿着鸡毛当令箭?”

朱时泰疑惑着问道。

他从勾栏回来,刚到门口就被自家老爹叫来书房。

开始还以为又要教训他,但他看到二叔朱希孝也在的时候,立马知道是正事。

他作为朱希忠的嫡长子,未来的成国公,自然也是见过世面的。

可当他听二叔朱希孝说完之后,仍然觉得不可思议。

竟有这般早熟的圣君?

这才十岁啊!就如此深谙权术,洞察人心?那他朱时泰岂不是半辈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!

心中震惊,才忍不住由此一问。

很可惜,并没有得到自家父亲的认同。

朱希忠捂嘴轻咳了一声,摩挲着一块玉佩,摇头道:“这是皇太子加冠的时候,我亲自为他佩上的。”

他又拿起来,放在眼前出神地看着:“真是块好玉,神华内敛,让我都险些看走了眼。”

朱希孝知道自家兄长在借物喻人,也感慨地叹了口气。

他被张宏暗中找上门的时候,还有些云里雾里。

直到被自家兄长点拨一番,才明白其中关窍,惊惧不已。

这位皇太子,几乎让他恍惚以为是那位足不出户,掌控朝局的万寿帝君皇帝。

朱时泰还在猜疑:“焉有十岁就通晓权术之人,娘胎里就懂事不成?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。”

朱希忠猛地咳嗽了一声。

见兄长不适,朱希孝代为解释道:“这是朱家的老传统了。”

“世宗皇帝十四登基,就掀起‘大礼议’,逼退首辅。”

“武宗皇帝十四登基,设立豹房,抑制文官、掌控朝纲。”

“英宗九岁登基时,太皇太后跟内阁把持朝政,就知道韬光养晦,暗中干涉司礼监掌印人选,培植亲信。”

“老朱家的皇帝,不论治政能力如何,这争权夺利,可从来不含糊。”

“这位皇太子,只怕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。”

朱时泰仍然将信将疑,不服气嘀咕着:“您老举的这几个朱家人,下场可都不这么好。”

朱希孝看着这不学无术的侄子,着实无奈,也没再纠缠这个话题。

但他仍然还有不解,转而看向朱希忠:“兄长,皇太子才十岁,哪怕有心施展拳脚,为何如此行事?”

朱希忠又咳了一声,失笑道:“你是想说,他不日就要登基,镇之以静即可,何必鬼祟行事,有失为君之道?”

朱希孝点了点头。

朱时泰作为小辈,不好插嘴,只嘟囔着:“就是,瞎折腾什么。”

“唉……”朱希忠叹了口气。

自家弟弟还只是略微愚钝了些,这亲儿子就完全说得上是蠢笨了,爵位传到他手中,真的能守住吗?

他摇摇头不忍多想。

视线在自家弟弟跟儿子脸上来回扫过,捡起方才那个问题,说道:“镇之以静……”

“真要换你们坐上那个位置,高拱张居正但凡有一口气,诏令就出不了皇城半步。”

他位居三公,为先帝登基掌冕,为太子成人加冠,朝堂上的事,少有能瞒过他的眼睛。

先帝在时是什么情景?

高拱以内阁首辅之身,兼任吏部尚书,事权人权集一人之手。

稍有不合他意的,都被他驱逐出了朝堂,同样贵为内阁辅臣的李春芳,殷士儋,根本毫无还手之力。

就连先帝中旨,都敢数次封驳。

这是何等强势?

更别提如今的高拱,先帝遗命在手,奉旨顾命,这种情况还想镇之以静?简直痴人说梦。

正因如此,这位皇太子的作为,才让他高看一眼。

朱时泰迟疑道:“爹,高拱为人,我还有所耳闻,这张居正焉能并列?”

在他印象里,张居正就是高拱的跟屁虫才对。

朱希忠都被自家儿子逗笑了:“平日里不学无术,整日去勾栏厮混,国公府怕是要败在你手里。”

“你这不成器的,且看着吧,这二人早晚要斗过一场,届时内阁必然尽掌于一人之手。”

锦衣卫开国之时,连大臣们梦话都能刺探地一清二楚,号称水银泻地,无孔不入。

此后虽然衰退了些,却也比寻常大臣消息灵通不知多少,这些人的小动作,哪里能瞒得过他。

朱希忠执掌锦衣卫,深感如今暗流之汹涌,连他都感觉到胆战心惊。

稍有不慎,就是万劫不复。

若非如此,今日他得了暗示,立刻就贴上皇太子的热屁股了,哪里还会在这里踌躇犹疑。

朱时泰无所谓地摆摆手:“怕什么,老朽之辈,再厉害还活得过皇太子不成?咱们不跟着皇室,难道还要去看文官的脸色?”

勋贵势弱,即便成国公府煊赫一时,朱时泰平日里,仍少不了受些憋闷气。

退一万步说,即便他能忍辱负重,文官们可是拿勋贵当垫脚石都嫌脏的。

但他忘了屋子里还有两个老朽之辈。

朱希孝气得够呛,没好气道:“闭嘴!”

稍微消了消气,却觉得自家侄子话糙理不糙,粗鄙之言也有些可取之处。

他看向兄长,说道:“兄长,时泰说的,好像也有些道理。”

“咱们世受皇恩,与国同休,若是被皇太子记恨上了,恐怕种祸不浅。”

所谓雷霆雨露,俱是天恩,勋贵依附于皇权,向来没有拒绝的余地。

若非如此,当初世宗皇帝封赏三公之位时,朱希忠也不会“力辞而不能”了。

乃至这锦衣卫,都是先帝硬塞给朱希忠的。

如今到了还账的时候,又如何躲得过去?

朱希忠缓缓摇了摇头:“被内阁记恨上了,旦夕之间,就有果报。”

别看他官职显赫,内阁若真是铁了心要拿捏他,不要太轻易。

同样显赫一时的镇远侯顾寰,先帝力保其掌管京营(常驻中央军)。

就因为不合内阁的意,言官们前赴后继,弹劾顾寰年老才庸,先帝处置一名言官,就能再冒出来十个。

之后更是冒出了顾寰贪权恋位,离间君臣,要夺他爵位的奏疏。

吓得顾寰连夜突发呆症,才让内阁高抬贵手,甚至有人明着放话“惟知退让自守以保勋名,以避嫌忌耳”。

而如今高张二人犹有过之,朱希忠哪里敢得罪。

内阁强势,新君早慧,偏偏还被赶鸭子上架,当真是两头堵。

朱时泰已经不耐烦了:“那就当张宏放狗屁,咱们什么都没听过。”

朱希忠都懒得纠正儿子这幅模样,只是闭目沉思。

朱希孝也不催促,轻轻起身,给兄长把身上的毯子扶了扶。

过了好一会。

朱希忠睁开眼睛,眸中闪过一丝精光,看向朱希孝:“玉田伯府上的蒋克谦,好像就在你麾下当差?”

朱希孝一怔,点了点头:“是,八月袭的锦衣卫都指挥佥事的位置。”

而后他恍然大悟:“兄长的意思是……把这差事交给蒋克谦!?”

“妙!高!”朱希孝越想越觉得可行,忍不住拍案叫绝。

玉田伯,是外戚受封,始封是世宗朝献皇后的弟弟。

传至蒋克谦的父亲时,才第二代。

但蒋克谦这倒霉老爹,是个浪荡公子,屡次不顾王法,中出良家妇女,直接把蒋克谦的世袭给作降叙了。

以至于如今蒋克谦只能袭一个锦衣卫的小官。

虽然是小官,但怎么说也是勋贵,皇亲国戚出身那可是如假包换!

更妙的是,这种上一辈还阔过的破落户,心态极端,天然就赌性深重,恨不得立马再建功业,恢复荣光。

让其代表锦衣卫,倒向皇太子,双方都求之不得,同时还方便他们随时切割,可以说是三赢。

朱时泰一头雾水:“哪里妙了,这样咱们跟皇太子岂不是不亲近了?”

朱希孝无奈开口解释:“进赌场还要慢慢加注,熟悉赌局,哪有一进场就压上全部身家的。”

拿赌场作比,朱时泰立刻心领神会。

频频点头:“在理,在理!”

朱希忠气得好一阵咳嗽。

他这倒霉儿子,但凡有那位皇太子一半的心智,他都不至于病入膏肓了,还死都不敢死。

这成国公一脉,交到他手里,就怕跟玉田伯家那个浪荡子一般无二。

混迹勾栏赌场也就罢了,要是被他那些狐朋狗友设套,落个作奸犯科的把柄……

言官可是如狼似虎,死死盯着勋贵们呢!

尤其是他们这执掌锦衣卫,三公之身的成国公府,更是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。

一旦行差踏错,成国公府必然衰落下去,朱时泰甚至会有性命之忧。

自己已经没多少时日可活了,谁能庇护这偌大的国公府,以及这不成器的傻儿子呢?

下注皇太子……或许,未尝不是个机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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